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沉雪紫阳》和予和 文案: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人已经彻底离开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觉得有了一个能够代替他的人,这纯粹是自欺欺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梓枫,安之苍 ┃ 配角:一叙,皓辞,孤川,墨皇 ┃ 其它: 第1章 祭拜   天尘二十一年,墨皇在他新建的朝安宫内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冬至日。   连日的大雪覆盖,天无暖阳,雪层总也消不下去,积雪使得宫门外的路都不通畅了。原本在冬至这一天,老皇帝是想带着自己的儿子亲自去围猎的,碍于种种不便,最后他们父子两个人只得在空荡荡的殿内对饮吃饺子。   都说老骨头抗不过寒冬,墨皇在腊月的末几日便去了,太医说走的时候没受多大的痛苦,就是在睡梦中去的。   出殡那日,皇子梓枫亲自为墨皇换上他生前最喜欢的墨色袍,墨皇之所以称之为“墨皇”,就是因为他长年都是一身黑色的衣服,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宫院之内,就没换过颜色,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迎娶皇后的时候,大红的喜袍加身,但据贴身伺候的柳公公说,当日墨皇的里衣是黑色的。   “你说人多大岁数才算是年纪大了呢?”   站在墨皇的大墓前,我敬上了一把白冬菊。他的离世对这个国家而言是个意外,人生百年只走了一半,算哪门子的寿终正寝呢?   “如果此人命数只有这么短,那么我父皇这个年岁就已经老了。”   站在我身边的梓枫,将带来的陈年酒倒入小酒盅,一撒而过。我似乎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介于悲伤与凄凉之间的,近乎于惨淡但又略带欣慰的神情。   随后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带的这酒,我也想分一杯。”   我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这大冷天的,又是在这样四下无人的空旷地,有杯酒暖胃简直不能再愉悦了。   “只能喝一杯。”   梓枫还真的倒了一杯给我,我知道这酒是祭先皇的,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没真的想大不敬,我们从小玩到大,玩笑惯了,我也改不过来这个随口而出的毛病了。   “得了得了,我也借这一杯敬墨皇,愿您在地下保佑梓枫的江山无碍。”   酒滴入土,沉香四散,不知里面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我举着空杯朝着梓枫晃了晃,他自然是知道我想要问的话。   “这酒里泡过紫阳花瓣。”梓枫回答说,“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是皓辞当初放进去的。”   “你别说,皓辞真的是个别出心裁的能人啊,等机缘到了,我定要问问他这小子还有多少翻新的花样。”   说话间,我偷偷瞄了几眼梓枫,每当提到皓辞,他就变得怪怪的,尤其是我们这些旁人提起皓辞的名字,他仿佛极其的不爽,但这一两年好多了,就看现在,他还是很镇定的,没有狂躁,我就偷着乐了。   “那个,你别沉默啊,这边祭拜完了,要不咱回?”   我收拾了酒杯酒坛,顺便又整理了一下祭台,征求咱们这大皇子的意见,梓枫的心思不知道飘哪儿去了,我又冲着他喊了好几声,好半天才回过神。   “我想见见皓辞。”   梓枫望向我,这时候反倒又成他来征求我的意见了,明明回去之后还有一堆糟心的事要处理,新皇登基的准备还没妥当呢,这人还整天瞎跑呢,真是的……   “咱回去还一堆……”   我想拒绝他的要求,但还是不忍心说出来,皓辞离这里不远,去见见也着实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就是心软如豆腐。   “我就停留一炷香的时间。”梓枫强调。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吗,走吧,雪又开始下大了,别让皓辞看见咱们两个变成雪人,他又该笑个不停了。”   我起手拍掉了梓枫身上的雪片,带上东西和他一起离开了墨皇的大墓。   先皇啊,就请您在这深沉的冬季里静静地安歇吧,不要担心您的儿子,他接手的江山一定会更加的灿烂。待到万山复苏,雪消水动之时,又是一番万花春景,也是您最爱的不是吗? 第2章 登基   正月伊始,新皇登基。   时已接近二月,早春的风携着红梅的幽香在御殿上徘徊,梓枫踏着散落在地的梅花花瓣,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权力象征。   柳公公说,历代皇帝登基都是身着金色绣龙袍上御座的,先皇已经算是一个特例了,依着他的性子,登基的时候是好说歹说才穿着绣着南国金丝的龙袍,黑色正显严肃与威严,倒也不失风范。   可如今,柳公公没想到,梓枫也是个不听先规的,一身白如天雪,和他父亲简直是两个极端。   “哎,真是亲父子,一个脾性。”   柳公公纵有万千感慨,也只能这样悄悄跟我说说,但我没觉得他对此厌恶,只是有一种鸟儿大了该在自己的林子里翱翔的意味。   “其实这衣服挺好看的。”我扶着柳公公凑近了些看,“您看,皇上的龙袍,虽然看上去朴素了些,可是该有的要素都有。龙袍龙袍,没龙怎么行呢?这白色里衬上绣着一条盘旋而上的龙呢,不过颜色浅了些,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那为什么不绣的明白点呢?”柳公公揉了好几下眼睛都看不真切。   “咱们皇帝不喜这个啊,您要说绣条金龙,那工艺可不是半天就能完成的,耗费的人力也多啊。”   “合着,那里衬上的龙半天就绣上去了?”   “啊,是啊,省钱啊。”   “混账啊,这是该省的时候吗?!”   柳公公一听急的跺脚,那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个音阶,我赶忙捂住他的嘴。   “公公您小点声,别打扰到大典了。”   “你们……你们这帮孩子呀……”   柳公公摆了摆手,看样子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我依旧乐呵呵的安慰他老人家:“其实,只要梓枫能将这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不是比这些虚头巴脑的传统要重要得多嘛。公公,我们这帮孩子有我们自己的考量,您就安心看着好了。”   “我当然会看着你们了,只要我还有力气,我还想着像伺候先皇那样伺候皇上呢。”   一提起先皇,柳公公就不禁潸然泪下,我知道老人家的情绪不好被外人注意,识相的转过身,看着接受百官朝贺的梓枫。   如果,皓辞此刻也在的话,他一定会笑出来的。   典礼进行了大半天,我这收贺礼都收到手软。柳公公说要照顾梓枫的日常起居,那我就是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都要替皇帝陛下照料,他的寝宫里还要什么宫女呀?有我就够了。   “谁不知道我们安公子心细啊,咱们皇帝陛下那是极度的信任你,才会让你如此劳心劳神,你可就别抱怨了。”   柳公公闲来无事也会安慰我,这话听着还挺舒服的。我当然明白梓枫,就是自己嘴欠,总想要说几句口是心非的话。   “公公,那以后咱们皇帝封了皇后,有了三宫六院,他还需要我吗?”   “这个,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哪怕是帝后之间,也会有不便之处,需要有个从中调解的人,安公子,你的作用不是轻易能消失的。”   柳公公这会儿笑得更开怀了,坏了坏了,这意思是日后我还要管后妃之间的争宠吗,天理何在啊!   “公公,你跟皇上提提,问问他什么时候打算娶个皇后。”   “唔,这年龄上是够了,但是这迎娶皇后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要殿前择女,要看家世,看修养,查品行,马虎不得。”   “说的也是。”   “你这么着急让皇上封后干什么?”   “哦,当然是趁着这时间逃离这个皇宫啊,我可不想当皇上的老妈子。”   “哈哈哈,安公子,老奴只是跟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柳公公笑的时候都是捂着嘴的,这也是他常年跟在墨皇身边的习惯了,伴君侧,所有的行为都不可夸张越线,自处于规矩之中,方能喘息。   不是都说“成家立业”吗,先有家,再有业。帝王的家比起普通百姓,只不过是一个更加森严的大家。   梓枫若是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不会整夜整夜的做噩梦,得以安稳了呢? 第3章 回家   在皇帝身边当差,没有“休息”一说,皇上不让歇,就算我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但这也不是十分绝对的事,比如我日日夜夜的“勤勉辛劳”让梓枫有了一丝感动,他竟然准许我回家探亲了。   “你可是说真的?”我需要认真的再确认一遍。   “我何时骗过你了?”梓枫不紧不慢的回应道,顺便抿了一口婢女刚刚端上来的茶水,眉头紧蹙,“涩味过重,倒了他吧。”   “……”   不是我说,就他这样难伺候的皇帝,我深切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安生的离开。   担心归担心,我还是很听话的择了一个好天离开了宫,回到了我多年未归的家——苍云王府。   我爹是世袭的苍云王,他从小跟着祖父习武,上沙场斩敌无数,威名远扬。我出生的晚,幼时就对刀枪棍棒没有兴趣,不喜欢打打杀杀,父亲没有逼我从武,反倒是找了很多优秀的先生教我琴棋书画。如果我能一直跟着这些先生下功夫学,相比现在怎么也算是才子一名了,可惜我学成了“书”,可“琴棋画”这些高雅的艺术还没摸呢就被微服私访的墨皇给带到了宫中。   宫中的先生纵然是比外面的民间先生能耐的多,也架不住学生心不在焉。我入了宫以后就被梓枫和皓辞带坏了,成天和他们两个人打成一片,终究没能成为父亲心目中的那个有才气的贵公子。   “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   我刚踏入家门就听见文娘在院子里喊叫,家中的奴仆随着时间的流转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文娘一直都在。听到她精神饱满的几嗓子,家中其他的年轻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围观我,仿佛我是什么新奇物种,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嗯哼……”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我说你们该做什么就继续去做,我又不是怪物,小心本公子一不高兴,你们全都要受罚。”   这话还真管用,小奴小婢们一听像是躲瘟疫一般全都四下逃散了。   “在宫中这么多年,竟变得愈发顽劣了。”   父母亲倚着门框迎接我,我只得挠挠头皮收敛,怪不好意思的。   “孩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爹和娘怎么就不能说几句贴心的话呢?”   “贴心用常常挂在嘴边吗?”   爹还是一如既往地威风八面,不愿对我说一句软话。   娘说他们早就接到宫里来的消息,算着我到家的时辰,好酒好菜早就备妥了。   这一日我与爹娘饱餐一顿,席间与他们聊了很多宫中趣闻。这些年没有在他们身边长大,生分是难免的,有好几次语间的留白过长,我都只能傻笑带过。   这不是谁的错,爹和娘都懂,我们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光不会再多了,珍惜相聚的日子,比介意尴尬要值当。   在家没什么事,我便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再惦记着皇上何时上朝,朝堂上要处理哪些紧急的政务,有哪些大人的奏折需要先行批阅……自然醒来后就活动活动筋骨,逗逗笼中的鸟雀儿,练练书法,悠闲的不像话。   皓辞曾说悠哉懈怠是毒,可事实证明这样的日子才是赛神仙吧。就算真的是毒,也暂且让我先中几天毒好了。   “安大人,安大人在家吗?”   我还没毒入心骨,这个熟悉的声音就开始要为我解毒了。   小橙子是柳公公特意派来给我使唤的小跟班,宫中事务繁杂,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有这么个人在我身边可以应急。   每当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小橙子就会用他刚入变声期的嗓子呼唤我的名字。一天之中,我听他说“安大人”绝对不下二十次。   “安大人,安大人!”   声音穿过院子停在我的房门外,我听他这音调比以往还要急促,直觉告诉我事有不妙。   “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坐着歇会儿。”   我让小橙子进屋里坐,命文娘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喘着气一饮而尽。   “安大人,您家可真不太好找,拐了好几道弯,这是不是就叫‘曲径通幽’啊?”   “……说重点,皇上出什么事了吗?”   “哦,皇上派我来跟您说,他宫里缺人手,让您去给找一个。”   “缺人手?!”   我顿感心血积重,恨不能当场就吐出几两血出来。整个皇宫就皇上一个人是主子,那宫里的人手全都配给他用了,他竟然还嫌不够,好意思说吗!   小橙子怕我不信他,还特意拿出了皇上的手书,手书上言简意赅一句话——“给我找人”。   说好的给我休养生息的时间呢?都是骗子……   “小橙子,你跟我说实话,皇上到底是为什么要找人手,是宫里人用的不顺手还是?”   我双手背后围着小橙子转圈,向他释放异常犀利的眼神,他胆子小,不敢不招。   “安大人,我不敢瞒您,您可是不知道,就在您离宫的第二天,朝安宫内的几个宫女就为了谁来清洗皇上的中衣争得不可开交。”   小橙子一脸平静,说这件事就如同是吃了一碗面,见怪不怪。   “洗个衣服也值得这样争?”   我还头一遭听说有这种现象。   “哎,女子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我看她们争得不亦乐乎,最后把皇上的中衣都给撕破了。”   “什么!这……皇上不生气?”   “皇上只是命人另换了一套新的,没多说什么。但是再后面几天,皇上受不了她们整日叽叽喳喳,闹得心慌,所以派我来找您了。安大人,您可一定要为皇上找个称心的,不然他要送我去当和尚了……我可是用我的头发在给您做担保啊。”   “……真是不让人省心。”   即使我对梓枫抱怨再多,该为他处理的事还是要不辞辛苦的去办,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几文钱,这辈子要为他到处奔波。 第4章 弃花   在宫里当差,尤其是在梓枫身边做事,这最重要的特质,那就该是话少,勤动手,人要机灵,善于察言观色。   我定下了这几条铁打的要求,将找人的文书分发下去,没几天就收到了成效——文武百官纷纷将自己家中拿得出手的得意奴仆敬献出来,只求能博得皇上的青睐。   这堆人中有男有女,男的俊俏,女的娇美,小橙子天天跟在我身后进行人员筛选,看的他眼珠子都要掉了。   我将这些大人们的“得意门生”分号列队,通过我这边初选后的人,由柳公公来为他们讲述面圣的规矩,之后一个一个让梓枫亲自去挑。   但我真的是低估了咱们这皇帝的能耐,纵是这么多美人在他眼前晃,他也丝毫不动心,我选出来的人他全都给我退回来了……   “鄙人眼拙,实在是不知道皇上您想要个什么样的人手填充宫室啊?”   我已经尽可能的在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不发作,不躁动,做到“心平气和”,可是对面高高在上的人愣是看不出我们这些办事人的苦处,和我说话的间隙还在那儿为他养的一盆花翻土呢。   “这花儿水浇多了,根部都开始发烂了……”   看着梓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刚才还憋在胸口的怒气忽然间就散去了。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生在帝王家,除了从娘胎自带的贵族气质,他和平常百姓家的孩童没什么区别。天性纯良,渴望着父母之爱,重视朋友兄弟之情,也爱笑,爱玩。   我们无忧无虑的在皇宫这个绝对安全的家中长大,梓枫曾说过,只要我,皓辞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要功名爵位,不要荣华富贵。皓辞当时对他这个论调还曾持怀疑态度,梓枫问皓辞能不能有他那样的决心,皓辞笑而不语,他们两个那个时候可能是真的当我是瞎子,什么都瞧不清楚呢……   然而天不遂人愿,皓辞先一步离开了我们。   儿时的誓言便如那落在地热上的雪片,经不起考验,那时的我们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要一起度过一生比登天还难。   失去了皓辞的梓枫在静谧的时光中悄悄的改变着心性,很多事他都看得淡了,轻了,不再执着,我想他是没有了为之努力的目标,即便有了这天下,于他而言还没有眼前由他亲手养护的植物珍贵。   他不是没有情,只是很少施舍这份情了。   “梓枫,我把这盆花搬去松园让人看一下,没准还能救活。”   梓枫亲手种的这盆海棠花,从埋入种子到如今长到七八寸高,整整三年的时间,我不忍他再失去一份寄托。   松园里的师傅们都是种植高手,宫中的园林建造都是他们来完成的,对这花花草草的养护更是不在话下了。   “不用费事了,是我一时的过错让它没了生机,也只能说它与我的缘分注定只有三年这么短,何必强求,就让它在我这殿内度过最后的日子吧。”   “可是……”   明明有一线生机可以挽救,为什么要放任其自生自灭?我不懂,梓枫,你为什么总让人为你心疼呢,你如果要选择这样过日子的话,皓辞知道了该有多么的伤心,你想过吗?   “之苍,不要露出这样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天塌不下来。”   梓枫摘下一片海棠花瓣轻轻一吹,那孤独的小花片犹如一叶扁舟飘向了门外,最终淹没在了广阔的天地间。   “怎么成你安慰我了呢……”   “明日闻曦阁有花会,你跟我去看看,可以挑一盆生命力旺盛的花回来养。”梓枫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头,“人还要接着给我找,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   “我”了半天,我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啊,我可算是给皇帝一个大大的“服气”了,此时此刻,我只想抱着这盆海棠花痛哭一场。 第5章 忠心   闻曦阁本为京城一个爱附庸风雅的富商所建,在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在阁中举办一些诗词园游会,邀请四方文客学子吟诗作画,畅谈心中所想。   富商故去之后,闻曦阁几经转手,曾经拥有过它的人都没有中断过园游会,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传统。   如今这闻曦阁被朝中左龙大学士买了下来,他为闻曦阁的传统园游会添加了不少新花样,这花会便是其中之一。   左大人大概是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来,看到我和梓枫的轿撵停在闻曦阁门口的时候,他前一刻还顺风顺水招呼宾客的面容瞬间就失了血色。   “臣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怠慢了圣驾,罪该万死。”   左大人连同门外的所有的人一时间全都跪在了地上,没一个人敢抬头的。   我轻轻转头偷看梓枫的表情,他表面上装的跟没事人似的,心中指不定怎么看笑话呢。   “无妨,今日有万花盛景,都别跪着煞风景了,起来说话。”   “谢皇上。”   左大人上移步到门口恭迎皇上入园,待梓枫大步踏入之后,我发现他手都是抖的。   “左大人,您没事吧?”我稳住了他的手,“皇上又不是真的吃人,不至于。”   “安大人见笑了……”左大人横袖掠过额头,深吐一口气,“我们这些臣子可和安大人您没法比啊,‘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到安大人这儿那就不适用了。”   “左大人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听着怎么就觉得自己是个泡水的柿子了……”   “哎呀安大人呐,您可不能给我乱扣帽子啊,我、我这只是笑谈,笑谈罢了。”   原本就忌惮皇上威严的左大人被我这么一吓,连说话都哆嗦了。   “左大人这花会年年办,就不曾有一次想过邀请皇上吗?”   “这个……皇上日理万机,想必也没时间来参加这等民间俗会吧。”   “错,大错特错。”我与他漫步在园子中,距离皇上不近也不远,方便说点悄悄话,“赏花不分贵贱,人人可为之,凭什么你们这些富贵人臣可赏,我们皇帝就不能与你们同乐?这是你错处之一;闻曦阁在这四方天下的文人墨客间名声大噪,你作为主人举办花会这么大动静,你觉得皇上会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没有邀请皇上的心思,此乃错处之二;既无邀请之意,却擅自为皇上找借口,妄测圣意,这错处之三更重,足以让你掉脑袋了。想不到左大人胆子这么大呢……”   “啊,安大人饶命,皇上饶命啊……”   我说的话也不过是“笑谈”,却真真把左大人吓得不轻,当即就跪下磕头饶命了。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模样,我心下一点也不痛快,我不喜欢这种德行。   “怎么回事?”   梓枫发现了我这边的状况,他停下脚步问我,我只是摆了摆手,然后轻微扯了扯嗓子回应道:“没事,左大人突然小腿有些不适,说是旧疾,我帮帮他,您好好赏花吧。”   梓枫没有多说什么,径自与花作伴去了,而我搀扶起左大人脱离了人群,拐进一条幽静的小道。   今日花会,整个闻曦阁布置的是春意盎然,山石鸟林流水花,样样不缺,就连这种少有人通过的小路也没有被忽视,路的两旁特意放置了盆景,宛如一个个缩小的园林。   “想不到这里也是别有洞天啊。”   我的感叹是发自肺腑的,但左大人跟在我身后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左大人?”   我又唤了他一声,左大人一脸纠结的看着我,我见他憋了半天劲,最后像是要豁出去了似的来了这么一句:“安大人,臣真是怕了您了。”   “怎么现在又怕起我来了?我做什么了?”   别看我这样,我无辜起来也是高手。   “安大人,看在老臣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可别再捉弄我了。那个,今日皇上驾临,臣定会将皇上保护周全,尽心侍奉,还请安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在皇上面前提臣美言几句……”   “这个好说,只要左大人照实为皇上鞍前马后,皇上看在眼里,也必会记在心上。”   我稍稍安抚了一下他担惊受怕的心情,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的感觉。除了为梓枫收收人心,貌似……我依然要继续为他找人手来着。   哎,不就是找个伺候他的人吗,怎么就这么难!   “对了,左大人啊,我问问你,你这闻曦阁的奴仆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如此文气的园子,定要配上有文气的人,方才相得益彰啊。   “安大人,您都到了这儿了,还费什么力气找啊。我把这园子里的所有家仆都聚起来,您挨个挑,想要哪个就带走,我绝无二话。”   这个左大人这方面倒挺机灵,不点都透。   “上次皇上选奴,我没见到你府上送人过来啊。”   “上回臣家中有些事,没顾得上……”   “哦,原来……”   “但不代表臣不忠心!”   我话还没说完呢,左大人就大声打断了我的推断,他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他拒绝再往头上多扣一顶帽子。   “好好好,我明白。那你这些家仆当中会种花的定有不少吧?”   我将话题转了回来,梓枫爱花,但他一忙起来就可能顾不上那些花花草草,若是有人能帮他养着,他也会开心不少的。   “有,我还专门请了师傅教过他们。”   “嗯嗯,甚好甚好~”   和左大人达成了一致后,他先带着我去了闻曦阁后门的偏房,那里是仆人的住所。既然各家精心培养的“牡丹花”们梓枫看不上,那么这种清雅的“野生花”会如何呢,值得一试。   “——你这个小兔崽子!别跑!”   就在我们刚来到偏房门口,我脚后跟还没在站稳呢,从房内就冲出了一道黑影,擦着我的右臂就撞过去了,紧接着一个体态笨重的人拿着一根棍子就追出来了,嘴里还叫嚣着不让跑,同样从我身边飞奔而过,这下子我的重心彻底不稳了,直直的向后倒去。   “哎呦。”   我以为这次我定是要屁股开花了,这一声“哎呦”叫的不咸不淡,已经要接受这不争的事实了,却不想后面有人托住了我。   “您没事吧?”   一个少年音在耳边响起,我下意识的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我的眼帘。   “皓辞……?” 第6章 否决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皓辞的名字,站在我面前的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恍惚了,他有着一张和皓辞一模一样的脸,如果此时皓辞站在他身边,外人一定分不出来他们谁是谁。   皓辞是莲宫娘娘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前武将军,在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为国捐躯了。莲宫娘娘就皓辞这一个儿子,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遗落民间的孪生兄弟”这种戏本上的桥段。   这世间,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竟然可以如此相像吗?   看他的年纪,比皓辞要小,虽然身着沾了尘土的粗布衣服,但是过于清秀的眉眼在这个有些清苦的的小院落中还是显得孤傲了些。   “见到主子,怎么还不跪下!”   左大人一声呵斥,这个少年立刻垂下头俯身跪地,他的视线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跪下之后一个劲的想往后看,他后面到底有什么呢……   “抓到你了,还想跑!”   顺着少年身后的方向,一个壮汉压着一个高个子少年走了过来,刚才那道黑影应该就是他了。   “左大人,你这儿是什么状况啊?”   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下皇上在这园子里,要是哪个小毛头不小心冲撞了龙颜,下场可想而知。不用我再多说,左大人自己就能掂量轻重。   “这是怎么回事?”   左大人询问壮汉,壮汉一脚踹在高个少年的腿关节上,使得他不得不跪。   “大人,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偷了份例,被抓了个先行。”   “偷份例?该怎么处置有规矩,依规处置就行。”   左大人没有多说,那壮汉点了点头,正欲拖着那少年离开,却被长得像皓辞的那个少年紧紧拽住了胳膊。   “活腻了是不?松手!”   壮汉几乎是用吼叫的音量,但是他就是不松手,我猜想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一个遭了罪,另一个在尽力的维护,只可惜他们命如薄纸,经不起折腾。   壮汉见其反抗,手中的木棍举起就要往少年的胳膊上砸,情急之下,我盯着脚边的一块小石头踢过去,石子儿正中那壮汉的手腕,他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疼,木棍从他手中脱落。   “左大人,您这刚才还说要以皇上为尊,要把你园子里的所有奴仆都献给皇上挑呢。这话还在我脑子里回响呢,你怎么又变卦了?如今已经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有皇上在,那就该皇上做主啊,哪里轮得到你家里一个无名小卒擅自动粗,您说是不是啊?”   “哎是是是,安大人说的是。”   左大人贼眉鼠眼的向那壮汉使了个眼色,人立马就退下了。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蹲在地上询问这两个少年,当然我的关注点更多地是在有着和皓辞相似模样的少年身上,一直盯着他看,他恐怕也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将下巴缩进脖子里。   “你们别伤害他!有什么都冲我来!”   高个子少年伸长手臂拦在了我面前,一副保护者的架势。他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但是从他那双乌黑的眼睛中,我隐约感到有一小团火苗在燃烧,那是他的能量,他打从心里要守护旁边这个人,我很欣赏这一点。   “好啊,我们不伤害他,那你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你们的名字,告诉我。”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高个子少年用袖子擦了擦脸,还不忘紧握着旁边少年的手,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我叫孤川,他叫一叙。”   群山之巅立孤峰,风雨无悔待一叙。   初闻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幅凄美的画卷。人生静默,但求知己,若此生还能再见,便无憾了。   为他们两个起名字的人一定也想将自己的思绪寄托在他们身上吧,这名字起得相当意境,肚子里没点墨水还真想不到。   “真是好名字啊,不愧是闻曦阁中人,连名字都这么诗情画意。你们两个人别跪着了,起来吧,地上凉。”   这泥土地确实冰凉,我蹲下没一会儿,就觉得这凉气要渗到骨子里了。   “左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园子里的下人都召集出来,我要择优选择。”   “哦,对对对,安大人稍等片刻。”   左大人像是看戏入了迷,没人叫他他就出不来,这下回神了,动作倒是麻利,不一会儿我身前就排了一堆人。   “安大人,人都在这儿了,您看看哪些合适。”   “嗯,另外给这个叫孤川的清洗一下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准备面圣。”   “那,就孤川一个人吗?这个一叙……我看也挺好的,也是挺白净的一个人。”   左大人这是巴不得我把两个人都给他推荐上去,若是得到了皇上的垂青,或许也能为他的仕途添光加彩,毕竟是他家中走出来的人……他这点心思,也太容易被看破了。   “就孤川一个人,这个一叙,长相过于精致,太漂亮的,皇上不喜欢。”   美人谁不爱呢?这话我说的不实在,但这个一叙,这个和皓辞极其相像的一叙,我不能让梓枫见到。   皓辞是梓枫的心病,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才从夜夜噩梦中缓过劲儿,如果再见到,他岂不是又要疯魔了。 第7章 紫阳   当我处理完偏房那边的事,再回到梓枫身边,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高台上与花对饮。   闻曦阁的高台上放置了一面红漆大鼓,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之时,最爱击鼓明时。以鼓声为号令,高台上挂出上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出下联,亦或是根据此上联即兴书写一篇文章,上乘佳作者便会得到从高台上抛出来的鲜花。   谁最终得到的花最多,便是文人之中的“花魁”。   如果不是梓枫来了,恐怕此刻闻曦阁的这面鼓正是震天响的时候。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冷冷清清的,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出了事怎么办?”   我忍不住啰嗦一句,坐在他旁边,他的目光却一分一毫都没有分给我,今日他不知在哪里寻得了一盆绣球,杯中酒喝一半倒一半,全倒进绣球花上面了。   “我特意吩咐他们不要靠近这座高台,他们太吵了。”   “你懂什么呀,志同道合者有缘相聚,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私底下在梓枫面前,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怕这话不好听我也要说,“你懂什么”这句还是跟着皓辞说的,时间一长变成了口头禅。   “如今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这样说话了。”梓枫倒了一杯酒递给我,“底下那些人都怕我。”   “谁敢不怕你,我若没有和你一起长大的命,我也怕你。”   我一饮而尽,巨大的酸涩感涌上,牙都要酸倒了。我捂着下颌,指着酒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从梓枫发笑的表情上我都可以想象自己该有多滑稽了。   “这就是怕我的下场。”   “……”   我决定今日不再说一句话了,别说现在牙酸的无法开口,就算是酸劲儿过去了,我也不开口了,言多必失不愧是至理名言。   “这是一种青梅酒,名为‘忆沉沦’,制作之时没有加糖,非常酸,你没看我都是只饮半杯,而且还要细细品,让那青涩的酸楚彻底在腹中焚烧,方不负此酒之名。”   “唔唔唔……”   我用下巴指示那盆绣球,意在说“你何必把酒倒进花盆里,好好一盆花别被你就这样折磨死了”。   “皓辞不是也养过绣球花吗,他当年在莲宫娘娘的宫中埋下了种子,每天都要去观望一下,看看有没有嫩芽儿破土而出。遇到雨天怕被涝了,遇到雪天怕被冻了,遇到大风怕被吹了,遇到骄阳怕被晒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时时都谨慎精细的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只要是他珍惜的,他都会竭尽全力去保护。”   梓枫说的没错,皓辞是个温柔如水的人,而这份温柔背后也承载着他坚定的信念,因为温柔,所以强大。   皓辞的绣球花终于在埋土后的第三年开出了花,我依然记得他邀请我和梓枫去观花,墨皇也跟着去凑热闹,我见到那一簇一簇的紫白色花团,和大户人家的小姐抛出去的绣球相似的很。   “长得像个绣球,所以叫绣球花啊。”   我脱口而出,梓枫恨不得朝我翻白眼,皓辞乐呵呵的跟在一旁傻笑,我这句话约莫煞风景了,正当我懊恼不已之时,墨皇用他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头顶,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苍儿的形容也没错,这绣球花还有其他的名字,有称它‘八仙花’的,还有称它为‘紫阳花’的,称呼不同,寄托也不一样。”   “紫阳,这个名称比绣球和八仙都好听。”皓辞更青睐“紫阳”,在口中默念了好几遍,“你们看它宛如一轮蒙了紫纱的太阳,名副其实。”   他总能把喜欢的事物美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他说那是太阳,梓枫就当那是太阳。在皓辞面前,梓枫甘愿变得傻乎乎。   如今,那几株紫阳依旧在空荡荡的宫中随风摆,只是那个细心呵护的人不在了……   梓枫杯中的酒未停,他倒一杯,依旧要分半杯给眼前的花,他将心中的皓辞暂时托付在了那盆花上。   他想醉,想让皓辞与他同醉;亦或是他只有在醉的时候才能睹花思人……   忆沉沦……梓枫把他自己当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只是一辈子还长着呢,他还不知道后面的人生路上会碰到些什么,没准会更加精彩也说不定。我心疼他,何必要自作主张把脚下的路封闭,这并不是皓辞想看到的呀。   “唔……”   我突然想起来高台下还站着那名叫孤川的少年,等着让梓枫看看呢,于是朝着高台下招了招手。梓枫疑惑,我便以指沾酒在桌子上写给他看,孤川那小子脚程倒挺快,我还没写完呢,他人就已经上来了。   “所以这就是你为我新找来的人手吗?”   梓枫明知故问,我不想搭理他。孤川跪在地上,却也是什么话也不说,我也忘了教他规矩……   “罢了罢了,难为你一次又一次的费心费力。”   “……”   合着你之前都是故意整我了?   “我看他还算有力气,就去那边击鼓吧,我想听听这鼓声。”   梓枫下了第一道命令,孤川默默地拿起鼓槌一声声敲击着这红漆大鼓,鼓声浑厚,传到了闻曦阁的四面八方,原本三两成群自行娱乐的文友听到这鼓声不由得都朝着高台方向望去。   梓枫站在高台的边沿,万众瞩目。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这个地位众人皆想要,然而高处不胜寒,这份寂寞又有多少人可知?   一把紫阳花瓣从高台上随风飘落,是梓枫亲自撒下的,他一定是希望皓辞能够和他一样看到这里的一切,能和他一起感受这份无人可及。   “之苍,皓辞在下面看着我呢,你看。”   梓枫突然跟我说这话,我还当他是醉了呢,现在高台下聚集了很多人,看花眼了吧。但当我看到依旧在用力击鼓的孤川,我想起来了那名叫一叙的少年。   “糟了……”   我心道一声不好,朝下面望去,但为时已晚。   紫阳花雨中,四目相对,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第8章 相见   “你看错了吧,皓辞怎么会在那下面呢,梓枫,你一定是喝多了酒,眼花了。”   我口中的酸涩已经消了一半,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要开口说话,我想扶着他坐回去,但他不依,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下面已经没人了。   “人呢?”   梓枫迷茫了些,他手心中残留的最后一片紫阳花瓣也飘走了,他想抓也抓不住,他终究留不住皓辞。   “我都说了你看错了,今日咱们就此回宫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回吧,这花会赏的没劲极了。”   我心想这花都被你揪秃了,还赏个什么劲,能有意思就见鬼了。   孤川跟在我们身后悄无声息,直到从高台上下来,我发现他的目光开始了四下的搜寻,我同样也在搜寻,和他时有目光交接。当他触到我的眼睛,他会飞快的眨眼低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再从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们在找同一个人,并且同时找到了——一叙就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我们走到哪儿他就窜到哪儿。   “回去!”   孤川不敢大声嚷嚷,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对一叙说话,手一直在对着他横扫,让他不要跟着,但是一叙并没有止步,依旧执着的跟着我们的行进速度。   “快回去!你不要命了吗!”   孤川有些急,他恨不能直接冲出去将一叙推离这个危险的圈子。   人生在世,哪里不危险呢,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危险的隐患。世外桃源一说也只是人们为了逃避现实而生出的慰藉,熬不下去的时候会想着,再咬咬牙吧,挺过去就会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   孤川心中所想的,怕不是“等我熬出了头,一定带你离开这里”这样的承诺。   我看着一叙渐渐停下了脚步,他应该也清楚,能跟得了这一小段路,却无法跟出园门,待会儿免不了还有一顿刑罚在等着他。孤川或许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依靠,相依为命已经够苦了,现在却还要再经历永别,会不会太残忍了……   一叙从怀中掏出了一包东西,随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他将手上的东西抬得高高的,这个方向不是冲着孤川,反而是我,他有事求我。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跳出了一幅又一幅过往的画面。我活到现在,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求过我,那便是皓辞。论尊卑,皓辞的身份地位高于我,他不该求我,这要让梓枫知道了定要扒了我的皮都不泄恨,那也是皓辞一生唯一一次求人。   如今,这个长得像皓辞的人跪地求我,我仿佛又置身到了曾经于心不忍的境地,这一次,我依然无法拒绝。   “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走近一叙,他漂亮的额头已经磕出了一片青印子,眼睛水濛濛的,手上的东西还不敢轻易的交给我,他咬着下唇,害怕惹事。   “药……给孤川,求您了……”   他的手上还有各种各样细小的伤痕,有的是干活的时候划伤的口子,有的却像是被人故意打出来的。我从他手中接过他说的药,凑上去闻了闻,从散发的气味上判断就是三七一类的,弄出这小小一包,也吃了不少苦吧。   “你放心吧,我会交给他的。”   得到我的承诺后,他松了一口气,感觉把能做的都做尽了,我不禁担心他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曾经答应皓辞的时候,我也说过“你放心”,可是放心的结果却是他进了鬼门关,导致我们这些关系人的生命轨迹随之变动,一言难尽,一言难断。   我开始后悔没有把一叙一起带走了,与其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罪,不如放在宫里,好赖他都能和孤川一起同甘共苦,再说了,我眼皮底下也有人照应……   “之苍,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只是想多了那么一瞬间,梓枫的声音就从耳后吹了过来,防不胜防。   “啊,没什么事,就是有人摔了,我看看怎么回事。”   我快速将那包药藏进了袖口,现在再怎么阻挠也没用了,这一次梓枫算是和一叙近距离的面对面了。   “你的善心要分给多少人才算够呢。”   梓枫轻轻的笑了,当我移开身子,他看到一叙的顷刻间,好不容易才浮现出的那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消散得无影无踪了,我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能从一叙身上找切入点。   “那个,见到皇上了,怎么敢直视龙颜啊,赶紧低下头。”   一叙听话,我说什么他就照做。   “你把头抬起来。”   梓枫命令道,但是语气相对缓和,一叙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助的看向我。   “听皇上的。”不然还能怎么办。   一叙再一次抬起头,他们两个人足足相互注视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却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一叙的双臂都开始微微发颤快撑不下去了。   “皇上,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毕竟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啊。   “我没什么可说的,回宫吧。”   梓枫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事无绝对,我也曾想象过多种他们两个见面的情形,但不外乎都是梓枫情绪激动云云,我知道他做梦都想再见皓辞,连我最初都把一叙错看成皓辞,更何况是梓枫。   “那这个……人你要不要……”   我觉得自己的脑筋结了个疙瘩,词串不到一起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自己看着办吧。”   梓枫像是脱了力一般,是硬逼着自己走上了轿撵。   我拉起跪在地上的一叙,把他交给了孤川,命令侍卫一路上看好他们两个人。临走前还叮嘱了左大人,管好这园子中所有人的嘴,若是闻得一丝风言风语,那可就不是丢官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第9章 笑容   从闻曦阁回宫之后,梓枫大病了一场。   没有预兆,就是在睡梦中开始发烫了,太医说可能是心火难平,导致内里气结成团,无法通畅。   对症开了药,吃了几天,成效不大。   “病了也好,安安静静躺几天吧。”   我亲自煎了药给梓枫送去,他正侧身倚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细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时入四月,春雨隔几天就降一场,梓枫总是伴着夜雨批阅奏章,难得能如此慵懒的在白日里听雨声。   “我打算在宫苑内外多种些树。”梓枫突然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要种树?”   我将药倒入小碗中,用扇子扇了一会儿热气,摸着差不多温了才递给他。   “因为雨打树叶的声音好听,是皓辞在梦里跟我说的,我刚才听了,认为他说的没错。”   梓枫接过我手里的药碗,拿着小勺在里面搅来搅去,搅得没劲了才喝上一口。   这宫墙之内到处是砖瓦青石,绿植也多为家养的花草,要说这参天大树还真没有几棵。住在这宫中久了,便会逐渐遗忘季节,不知春秋。   “皓辞又去找你了,他怎么天天去找你,却从来都没入过我的梦呢,偏心啊。”   我故意这样说,只想逗梓枫笑一笑。   我四岁跟着墨皇进宫,第一次见梓枫的时候,他被皇后娘娘,也就是他的母后给训哭了,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哭的很厉害。   “他怎么哭了?我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管怎么样也不该轻易哭泣。”   我揪着墨皇的衣袖轻轻地摇,想去安慰他,但又不太敢,有点犹豫。   “他只是因为背负了他母亲太多的念想,感觉肩上太重太沉了,累的哭了。”   墨皇如此回答我,他最后递给我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让我一会儿交给梓枫。   之后我就看见墨皇带着皇后娘娘离开了,梓枫一个人站在原地,任由风儿抓取他的泪珠儿。我攥着手帕等了一会儿,等到他气息不再喘了之后就大步跑上前,把已经攥的皱皱巴巴的手帕递给他。但几乎是与我同步,我身边同样出现了一只手,手中同样递上了一块手帕,却是平平整整的一块,我的手帕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这另一个递手帕的人便是皓辞。   “你想要哪一块?”   皓辞问梓枫,我有些心虚,手开始渐渐往下缩了,梓枫立马从我手中抓走了手帕,也拿走了皓辞手中的,大声的说了一句:“两个都要!一个鼻孔擦一个!”   这话说的……这是要用手帕擦鼻涕啊……   皓辞是第一个没憋住的人,他“咯咯咯”的笑,传染到我身上,我也忍不住笑了。   皓辞很容易被逗笑,往往一件大家都觉得挺无聊的事,到了他那里就很好笑。梓枫和他相反,轻易不会笑,所以每次讲笑话我们不带梓枫玩,因为我们可能讲到舌头要掉了,他都不会笑。   日子久了,情感也在细水长流中变换,我发现每当我提及皓辞是如何关心梓枫的时候,他的脸上经常浮现出一种非常得意的神情。得意之时,嘴角自然而然是向上扬的。   这是个秘密,我一直藏在心里,不会跟外人说,哪怕是在皓辞走了这些年以后。我只是在我认为梓枫最需要的时候,借住皓辞的力量来帮他度过心灵的沟壑。   “皓辞说过几天他去看看你。”   梓枫喝完了药,向我双手递碗,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你看这清明前后的,这来一趟也费事,你跟皓辞好好说说,就说我一切安好,没病没灾,这趟旅途就省了吧。”   我毕恭毕敬的将皇上的药碗收好,然后乖乖蹲墙角看书去了,看来这个“嫉妒”之心啊,真不可乱有呐…… 第10章 遣散   梓枫在养病期间突然跟我说他不想再往宫里安新的人了,原先他宫里那些聒噪的宫女都被遣散出去了,偌大的朝安宫里就只剩下两三个沉默寡言的小奴跟着柳公公身后端茶倒水洗笔研墨。   柳公公上了年纪,皇上和他提过让其回乡安度晚年,一开始他没答应,但是前几天替皇上拿取高架子上的封卷时体力不支而摔倒,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现实。柳公公跟我说,他不想成为皇上的拖累。   折腾了一通,到头来,人去楼空茶已凉,留给梓枫的只剩一方幽静。   我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任由他吩咐,而对于从闻曦阁带过来的孤川和一叙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将他们两个人安置在了“役溪”——宫中杂役住的地方。所谓杂役,就是不归属于任何宫院,哪里需要就往哪去的人。   管理役溪的小官隔几天就会跟我汇报他们的情况——除了每天分别去各个地方完成该干的活儿,他们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他们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离谱事,谙熟规矩,致力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想他们在入宫前,乃至在进入闻曦阁之前就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吃过不少苦头的。人生在世,谁不想图个安稳呢?既然不能凭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个环境,那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去适应。   平平淡淡,安然无恙,也就知足了。   又过了好一阵,梓枫终于脱病了,而很多没能记挂在心的人和事也在慢慢的被遗忘…… 第11章 深坑   时光悠悠而过,朝安宫院子里的银杏树苗熬过了三轮隆冬之雪,愈发的挺拔了。   那年大病初愈后,梓枫从宫外挑了几棵小银杏,亲自种在了朝安宫的内花园中。银杏好养,能承大雨雪,可抗小干旱,扇形的叶片入了秋洒下一片浓郁的金黄色,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如梦如幻……当然我的幻想被梓枫一句“现在太早”无情的戳破了,刚种下的小苗干瘦干瘦的,伸出的小枝光秃秃的也没能生出叶芽,如同一个闹饥荒逃难的孩子,等待着营养。   “如今,树已高过了人头,待到盛夏时节,总可以躲在它的扇叶群下纳凉了吧。”   我寻思着在这树下置一个小桌和几张小凳,等梓枫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坐在这下面小酌几杯,也是人生快意事。他这几年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民生国事之中,而我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为他做好后勤工作。   我不像皓辞,从小接受军事化的训练,可以为梓枫带兵打仗,即便我是将门之子,也改变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体质。我今生与兵器战场无缘分,只能有多大劲儿就出多大力了。   我和皓辞充当着梓枫的左右手,如今持剑的手消失了,那么执笔的这只手呢?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一直陪着梓枫吧,除非他不再需要我了。   “你在我的银杏树下苦思冥想什么呢?”   梓枫突然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之前走了神竟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来的。   “这真是想谁来谁啊。”我朝天空扫了一眼,太阳还没过头顶,“你这个时辰不应该是在和大臣讨论朝会事宜吗?”   “不想讨论了,说来说去都要吵起来了。”   “你和那些老臣吵架?”   我装傻一般的发问得到的自然是来自皇帝嘲讽的眼神。   “北长王的领地又开始不安分了,造反的小动作频频,那一帮老臣整天人心惶惶,一直说要打回去,听的我头疼。”   “哦,北长王那边的小动作我也听说了。”   我虽然是个后勤,可这等国家大事我还不至于充耳不闻。   “那你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这……需要对策吗?当年先皇的天策军杀的北长军片甲不留,北长王惨死战场,他的地界早已没了元气,如今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完全是靠着神来的运气。”我轻笑道,“你忘了天策军的军首是谁了?皓辞那家伙怎么会让他们轻易就翻身存活呢。”   “说的也是。”   梓枫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身背对我,他将手轻轻附在这银杏的树干上,我看不到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心绪翻滚后的绞痛还未平复吧。   当年北长军被天策军砍掉不少人头,皓辞首当其中成了北长军怨恨的对象,那一战太过惨烈,皓辞命丧血场,不能魂归故里,这是梓枫最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   不管过多久,皓辞在他心上剜下的一个深坑都无法填平。   “之苍,我们去莲宫吧,我想看看那几株紫阳花怎么样了。”   梓枫才不管我是否同意,他说要去,那我只能奉陪无二话了。自从皓辞没了以后,他便再也没有主动去过莲宫了,我怕那几株没人管的紫阳花早就随着皓辞一起长眠了。 第12章 暗观   莲宫娘娘是墨皇的义妹,虽不是天生的公主,但也有着堪比公主的地位。皓辞出生的时候,墨皇还亲自为他挂上了长命锁,并在莲宫大摆筵席十日,比梓枫的待遇还好。   莲宫的人都非常宠爱他们的小殿下,巴不得个个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他。莲宫娘娘天性温润,皓辞在脾性上随了他的母亲,但是胆识跟了他那骁勇善战的父亲。   我们三个人在年龄上要较真了说,皓辞是要比我们大一点点的,可“这一点点”我和梓枫都自动无视了。在我们一同长大的岁月里,皓辞一直在无形中更多的照顾我们,有好东西优先让给我们,有困难也抢着在我们前面挡着。   他总是以“保护梓枫”作为理由,顺带着也磨练我,因为我和他的使命就是为梓枫保驾护航。我以为我们三个可以一直以这样的状态活下去,等梓枫登上帝位,我们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名垂青史。梦是好的,但圆梦的路却是用鲜红的血铺就的。   皓辞走了以后,莲宫娘娘不堪失子之痛,一病不起。曾经灿烂鲜艳的莲宫因为主人的消香玉陨而失去了光泽,直到最后再没有一丝活气,令人唏嘘不已。   虽然莲宫已废,但作为宫廷内务,还是会安排人去定期打扫宫室,修整杂草,毕竟它还是皇宫的一部分,这皇帝的大家院落不能太晦气。   “为什么突然又想去了?”   走在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什么为什么?我不是说了我想看看花吗……”   梓枫的回答避重就轻,敷衍的要命。   “你正经点,我是认真问你的!”   把别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当做笑谈的人最可气了。   “……想去,需要理由吗?如果说前几年我是害怕,那么现在我就是在接受这个事实。既然已经明白了,又何来恐惧?”   “那你是彻底释怀了吗,对皓辞的逝去,是认命了吗?”   “我还不知道,该去认什么样的命。”   我从梓枫的眼睛中看不到死灰,他依旧捧着对皓辞的那份爱意不觉累。我也爱皓辞,但那是兄弟情谊,可梓枫的那一份爱却是不能言。   皓辞当年所种的紫阳花位于莲宫中厅的花廊前,那个位置显眼,每一位从莲宫门口步入花廊的人都能看到。   如今花廊上再也没有宾客满盈的景象了,也没有赞花的人了,莲宫的凄凉惹人垂泪。我和梓枫轻轻踏上花廊,手扶着围栏,每一处手感都是儿时的一种回忆,虽然木已生涩,但我耳边依旧充斥着往日的嬉闹之音。   “梓枫,那几株紫阳还活……”   梓枫走的比我快,从视线角度上他会比我先看到那几株紫阳花,我是想问他那花儿是否还好好的活着,话还没说完,梓枫就默默地开始向后退,差点踩着我的脚。   “怎么回……”   我的话第二次被打断,梓枫捂住了我的嘴,带着我躲了起来,我睁大了眼睛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见有个穿着杂役衣服的人正在专心致志的为花浇水,如果不是那张脸,我可能轻易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这是一叙,他愈发的清秀了,骨架也稍稍长开了些,和皓辞的相似度再进一步的扩大,若是换一身小公子的衣服,真的分不出来了。   一叙养护花枝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么些年都是他在照顾着皓辞给故人留下的唯一念想。他的一举一动梓枫都看在眼里,由于我们在暗处,他不晓得周围有人,还自顾自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杂役的日子不好过,干的活繁杂且多累,我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而且我看得出来,他现在很享受和花儿在一起的是时光。如果我手边有纸笔,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画下来。   “糟了,把打回来的水全用来浇花了……”   一叙低头看到自己的水桶没多少水了,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他最后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紫阳花,提着桶离开了,看来应该是要重新去打水。   梓枫见他走了,连花也不看了,竟然也悄悄跟过去了。 第13章 玉面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啊?”我急促压轻了声音,“刚才不是说要看花吗,怎么变卦这么快啊!”   我当然知道梓枫的想法,这一次,一叙算是彻彻底底被梓枫记在心里了,他有了想要去了解的心思,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心里忐忑不安。   梓枫没说话,只是示意我不要出声。眼看一叙已经走到了水井边,梓枫意外的没有再向前走,他突然停顿导致我跟在后面直接撞在了他的后背——你还别说,靠在皇帝的后背上,还挺舒服的。   “你别看我,都是你突然停下来导致的……”   为了不被一叙发现,我们被迫挤在了一个狭窄地带,身前只有一块矮石遮挡,我只能低着脖子就这么顺势靠在梓枫身上,他常年用月季花瓣泡澡,身上隐隐透出的芳香让我不禁想起了墨皇。   他们都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梓枫喜欢用“坤藤”,而墨皇最爱“白河”。   我依然记得有一次墨皇和皇后吵架,梓枫护着他母后,把墨皇沐浴用的花瓣全给扔出去了。墨皇花瓣沐浴已成瘾,突然只用纯水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一直到半夜他都睡不着。我那个时候每日刻苦读书到深夜,遇到不懂的句子就用笔抄下来,几日攒一沓,抱着去找墨皇解疑。在墨皇身上,我感受不到皇帝的架子,他没有外人想的那般严厉冷漠,更没有残忍无情。相反的,他乐于和我们玩笑,还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讨价还价。   我将自己体会不了的文章都摊开放在墨皇的面前,请他为我答疑解惑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倒不如往常那么利索了。看他思索了半天,我也索性坐在地上托着下巴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不会?”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要不然为什么踌躇了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能做皇帝的人,难道不是满腹经纶的吗……   “你最近看的书越来越有深度了,或许再过几年我真的不会了。”   墨皇摸着他自己的下巴颇有点意味深长,他没有胡子,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老是要摸下巴,难道这个样子可以促使胡子长得快吗?   “墨皇,你为何不蓄胡呢?现在人人争当美须公,你作为天子竟然没有和民心一条线。”   “呵呵,你这小子心中一天到晚藏着多少事啊,大到国力民生,小到家长里短你都爱听,如今还要管别人蓄胡子,真是天生的内务命。”   墨皇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好了,但事实证明,他看人还是挺准的,我如今的确是个内务命,管着他儿子的生活起居,还要守着他的家。   “但是我觉得墨皇你就现在这个模样就很好看。”   “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模样呢?”   “唔……就是戏本子里所说的‘玉面郎君’。”   儿时的我说不出太多的形容,直到现在长大了,墨皇在我心中依旧是面如冠玉,清透无双。只是用再多美好的形容词,他也听不到了,听不到便没有任何意义。   “就看在你‘玉面郎君’的份上,再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今日所有的疑问都解了。”   这算是墨皇“有求于我”了啊,我顿时来了劲,赶忙问:“什么事什么事?”   墨皇对着我无害的一声笑,我便无怨无悔的为他在漆黑的夜里溜到皇后娘娘的后花园采摘了两篮子的月季。   墨皇最终如愿以偿的享受到了他的花瓣浴,而我则在他的寝殿等他解惑等到昏睡过去。   往事追忆起来直教人不想离开,我甚至忘了现在还在“偷窥”人打水呢,直到听见“哗啦”一下水洒地的声音,我才回过神。   水井周围常年湿气重,地上多长苔藓,脚下不注意就打滑。我看到一叙坐在地上,水撒了一地,打湿了他的衣裳,而他一时间站不起来,手心都是泥,很是狼狈。 第14章 关心   “这一跤摔下去可有够疼的啊……”   我瞧着一叙半天没站起来,看着都心疼。我这话故意说给梓枫听,可他愣是一动不动,依旧在偷看。   这一大桶水打一趟也不容易,先不说在水井边要反复用捞水的木桶取水多次才能填满这所需的一大桶,就光是在井下捞水就有够吃力的,绳子放短了捞不着,绳子放长了又使不上力,怎么说这也算是一项技术活儿吧。   一叙用衣角擦去手心的泥,泥土剥落后露出了擦出血丝的皮肉。   “嘶——”   我听到了他从齿间溜出的这一声轻叹,这样的小伤口抓不得挠不得,连看病的大夫都瞧不上眼,疼了只有忍着。   “这恐怕不能再打水了吧……”我继续给梓枫耳边吹风,“你要么痛快点上去帮帮他,要不然就直接走人,怎么也比现在这样好吧,我腿都酸了。”   “时候还没到。”   梓枫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理我了,什么叫时候还没到啊,我是一头雾水,但下一秒我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了役溪一个管事的公公,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后面的故事走向我用脚后跟想想也差不离了,这个管事公公走过来之后对一叙的态度自然是颐指气使。   “你怎么搞的,打个水都不会干了吗!宫里养你们这些人那是白养的吗,这幸好是把水洒在了无人经过的小路上,你这要是洒在了哪个宫门口,惊动了哪位大人,脑袋都要搬家了!真是废物!”   一叙任凭这管事公公教训,他坚持着站起身,想要将滚到一边的桶重新提到水井边上,这管事公公倒是越说越来劲儿了,他一脚将一叙的提水桶踢开了,木桶擦着一叙的侧脸滚向了我们这一侧。   “哎呦,这怎么踢也不该踢到人脸上是不是……这下谁的脑袋搬家还不一定呢,是吧?”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梓枫,示意他这个时候该出马了,可是他依然没有动。   “怎么个意思,你是嫌人家训的还不够惨吗?”   “这种事在宫里司空见惯了不是吗,我凭什么要插手?”   “……”   他说的没错,这样的事在宫中太常见了,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里,可能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这种事,那为什么他非要出手为一叙挡了这样的事呢?梓枫没有被那张脸迷惑,反倒是我,因为那张脸而产生了选择偏差。更何况,梓枫能救得了他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这一次出手会不会招来管事公公更加严厉的后招呢?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件事根本无解,我和梓枫两个人,再有权有势,也无法改变这深宫中遗留至今的残酷生存法则。   “公公您消消气,都是我不好,是我手脚不麻利,您别动怒,平白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我知道后厨急着用水,我现在就重新去打水。”   一叙几乎是爬着将滚来的木桶抱回去,我怕他发现我们,把梓枫拽着往他看不见的一侧躲,本来腿就已经酸的没力了,重心一偏,我们两个人直接就躺倒在了地上,梓枫撞在了我的怀中,而我搂着他……   “这只是个意外。”我悄悄地对他说,“我的腿已经麻了,你要体谅我,我就不信你的腿不麻。”   “哼,你手无缚鸡之力,脚上也无马步之功。”   “你这是明晃晃的在蔑视我们这些拿笔的书生。”   我不由分说的把他搂得更紧了,就当做是报复。   最终,役溪的管事公公嘴上拉扯痛快了,甩袖扬长而去。我们看着一叙再一次打了水,并且小心翼翼的提着走到不打滑的路面,这才放下心来。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看着他受训,再看着他离去,心里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很直白的问梓枫,我不怕他生气,就怕他有话憋在心里不说,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时时揣摩对他的心理,如果他不肯乖乖向我敞开心扉,我就算把自己急死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回头给他送件干净的衣服吧,他身上穿的这件洗不好了。”   梓枫想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一句话。   “要送你自己去送啊……”   我与他对视一眼,略微心虚的把头扭到一边,作为臣子,这话简直就是大不敬。 第15章 挚交   天注定的事,想躲也躲不掉。   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向天一问:“你既然把皓辞带到了天上,那为什么还要把他的面容送还回来?”   民间相信“轮回转世”一说,死去的人在地府经过阎王审判之后,生前无大恶之人都会喝孟婆汤,渡忘川,投胎转世,变成一个和前世再无瓜葛的人。我们皓辞生前不仅没有过错,反倒是立功无数,这样的人就算转生,怎么也该投到大富大贵之家吧,不能再比前世差才对。我打心眼里不信“一叙是皓辞的转世”这一说。   “亦或者是……皓辞,是不是因为你放心不下梓枫,所以向天求了个人情,派了一个这样的人来代替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梓枫的心里苦涩总是比甜蜜多,他的父皇与母后并不是琴瑟和谐的帝后模范。嫁给皇帝本来就是掺杂了很多外部的因素,除了门当户对,还有权利和势力。一个皇后身后暗藏着一整大家族的运作,他们之间恰恰缺少了平常夫妻之间该有的“爱”。   有一年中秋节前夕,太傅让我们写一篇以“团圆”为主题的文章,我和皓辞作为梓枫的陪读和他一起,我写的最快最多,皓辞纠结了半天才写了几行字,而梓枫干脆就拒绝写。   “我很少能在母后宫中见到父皇,所以写不出家和万事兴的文章。”   这是他亲口对太傅先生说的,我看太傅面露难色,一时间无法反驳,赶紧找台阶转向下一个目标——皓辞。   “先生……我自打出生就没见过我爹,那缺了父亲,也挺不团圆的……所以……”   皓辞表现得特别无奈,他已经绞尽脑汁了,也只能写出这么一点点。   我觉得梓枫写不出来挺正常的,根本没有多在意,还把自己洋洋洒洒写出来的作品积极主动的上交给了太傅,让太傅终于得以露出笑颜。   我没能照顾到梓枫的心情,但皓辞不一样,他对梓枫的照顾细腻如丝,穿过梓枫每一个心灵空洞,直到严丝合缝的填满。   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光有十几年,一生中的“十几年”,一只手数起来都绰绰有余,岁月催人长,而情感也跟着在变。   当我发现梓枫不再经常和我勾肩搭背玩乐的时候,却完全不介意皓辞牵他的手。我是不太服气,跑到另一侧牵起皓辞的手,却被他硬给打下来了,手劲儿还特别大。   “哎呦,都给拍红了,梓枫你下手可真够重的。”皓辞无奈的笑着给我轻轻的揉,“我那里有药膏,一会儿给你擦一些。”   “皓辞,一会儿我给之苍擦药,你就不用动手了。”   梓枫风一般的跑去莲宫取药,我可是一肚子的委屈啊。   “你们两个是在搞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梓枫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占有欲强烈,皇室的人都这样。”   皓辞明显是在为他打掩护,这皇家的人哪里都是这个样子了,我看墨皇就不是。   “皓辞,我害怕我们三个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友好了?”   如果我不能碰梓枫,也不能碰皓辞,而他们两个人却可以自由的不设防,那我岂不是算被他们排除在圈子之外了,我不敢想,也不愿意。   “之苍,不要这么想,绝对绝对不要有这种想法。”皓辞大概是注意到我逐渐发红的眼圈了,他搂住了我,这完全是一个至亲好友之间的温暖拥抱,他在用这个拥抱告诉我,“之苍,我和你,还有梓枫,我们三个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相互排挤,我们是三股的麻绳,拧在一起才够结实,才有力量。”   “皓辞,你这么想,不代表梓枫也是这么想的。”   “你放心,我可以为他担保,我可从来没骗过你吧?相信我。”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皓辞为我轻吹红肿的手背,有一丝丝的痒。   “还是算了,一会儿梓枫看到又该打我了……”   我想把手缩回来,皓辞不让,一个劲的笑我傻。   最后等到梓枫拿着药来,皓辞把手搭在梓枫的手上,几乎是他在控制梓枫为我擦药。这已经不用我挑明了,我才不傻呢,傻的是他们,在我面前还要装的没这回事。   “梓枫,你的这双手可金贵了,确实不能让人随便碰。”   上完药,皓辞顺带着捏了捏梓枫手背上的皮肉,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紧跟着捏了一下。梓枫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不能让外人随便碰,但是我和之苍呢。”皓辞将我们三个人的手像叠罗汉一样搭在了一起,“我们两个可不是外人啊,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他真的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梓枫也意识到他之前的行为有些不妥吧,竟然也主动拥抱了我。   “之苍,你不要怕,我和皓辞都会保护你的。”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却不想最害怕的竟然是失去挚交,变成独自一人。   至于梓枫和皓辞两个人藏着的那点情,我不说破,也不会妨碍他们,我只是觉得只要能和他们继续走完剩下的十几年,就知足了。 第16章 病时   “公子,您让准备的衣服都妥了。”   我的思绪被门口回话的人打断了,这是小橙子的声音,他在我身边做事一向机敏迅速,吩咐下去的事情一点不拖沓。   “拿过来我看看。”   一件衣服而已,原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但我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小橙子手上的衣服是让裁缝这两天赶制出来的,我给了他一个图样,让裁缝按图制衣,不能出一点差错。   “衣料选的不错。”   我摸着这锦缎的料子,顺柔不扎手,指尖还能触及到暗花的纹路,可见做工的精良。   “公子交代的事,万万不能马虎,裁缝都懂。”   小橙子也会说巧话了,真是难得难得啊,我想逗逗他,于是把衣服重新递给了他,说道:“小橙子,你穿上这衣服我看看。”   “啊?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这衣服小的不敢穿,穿了就要掉脑袋。”小橙子抱着头一口气不带停顿的拒绝。   “哈哈哈,你还算有眼色。这衣服,恐怕连我都不能穿呢。”   “公子这样的身份都不能穿的话,那只能是皇上穿的吗?”   “皇上……可能不喜欢这花色。”   这衣服的图样是皓辞当年亲手绘制的,这原本是他为梓枫准备的礼物。   天尘十八年,梓枫独自一人北上苏山长天寺去探望他的祖母安太后,一去就是数月。   “我们不去吗?”   按理说梓枫去哪里,我和皓辞也该跟着去,但这一次他却拒绝我们陪同。   “这一次,你们两个可以休息了。”   墨皇不仅批了我们的假,还赏了我们戎德坊的花饼,皇室专供,平常人吃不到。   “为什么啊?有猫腻?”   在墨皇面前我一点都不避讳,真的就是想什么说什么,皓辞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好几次都在提醒我注意言辞。   “之苍口无遮拦。”   墨皇也只是这样说一说,并不会罚我,我清楚的很,只管笑着吐舌。   “安太后恐怕不会喜欢你们的,你们跟去了反倒尴尬,还不如留在宫里舒服。”   墨皇和我们并排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像是在开茶话会。   “皓辞你吃这个,这个甜。”我把花饼都堆到了皓辞面前,转而继续问墨皇,“我们和安太后没结过梁子,为什么她不喜欢我们啊?”   “这个嘛……”墨皇咬了半口花饼,先看看我,又看了看皓辞,最后慢吞吞的把嘴里的花饼消化掉,墨迹够了才说,“安太后本就不喜爱深宫,和我的关系也是冷冷淡淡,在我继位后,她觉得什么包袱都没了,所以毅然离宫长伴青灯古佛。但是梓枫出生后是在她怀里抱过的,她能舍出一点亲情给梓枫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那就奇怪了……”我不认同这种说法,“你是太后的儿子,你出生的时候难道太后没抱过你吗?”   “我怎么知道呢?我出生的时候又没有记忆……”   墨皇一脸无辜的从我手中抢走了四分之一的花饼一口吞了下去,我才刚咬了一口……   “既然这样的话,就让梓枫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吧,毕竟,梓枫也算是她唯一愿意亲近的亲人了吧……寺中生活清苦,太后一定也想念家人,虽然她表现的很决绝,可是心里一定有柔软温暖的地方。”   还是皓辞体贴人,会说话,将心比心的功夫我真的是自叹不如。   梓枫不在的日子里,我真的不是太严于律己,起床也比平日里晚上那么一点点,练字也比平时少那么一小叠纸,就连一日三餐都改为一日两食,唯有读书的时间一直在延长。   皓辞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动笔画起了制衣图稿,他以前从没画过,因此画了很多张都不满意,耗费了很多时间,一直到梓枫从长天寺回来,他的图稿还没有完成。   梓枫回来后突然就有了高热症状,病情来得急且凶,使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昏迷中还吐出了一些血丝,太医看了好几次,根据症状判断出是感染了疫病,恐怕是在从长天寺回宫的路上进了不干净的吃食导致的。   疫病是很容易人传人的,我和皓辞义不容辞的提出做贴身陪护,我们不怕被传染。   太医为我们讲了很多疫病的防护措施,我们两个也很小心的遵循着,开始了和梓枫一同的疫病抗争。   梓枫这一病好几个月,人总是不清醒,哪怕热度已经退下来了。   墨皇每日下朝后也会来探望,可是太医不让他太过于接近梓枫,就连我都不再敢轻易地去靠近他了,万一我身上也已经沾染了疫病了呢。   我每日会把梓枫的情况都写在纸上,字写得大大的举起来给墨皇看,墨皇同样也会回字给我,这种类似于哑巴交流的方法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显得弥足珍贵。   我在心里发誓,等梓枫病好了,我一定要刻苦练字,把字写的更漂亮,去和墨皇做个笔下友。 第17章 取药   梓枫躺在病榻上昏睡的时候,眼珠子总是来回的转动,但是眼睛就是睁不开。   “皓辞,你看梓枫,他眼睛在动呢。”皓辞刚煎好了药端来,我指着这状况让他看,“他是不是就要醒了?”   皓辞将药碗给我,然后伸出手在梓枫眼前晃了又晃,我则端着药碗在一旁给他吹凉。   “没醒,梓枫应该是在做梦呢。”   皓辞脸上有些失望,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梓枫能快点醒过来。   太医每日嘱咐的汤药他是不厌其烦的热了一遍又一遍,因为梓枫进药困难,每次喂药的效率都不高,每次都喝进去一小半勺我们都烧高香了,大部分的药都被吐出来了。   我要是急了恨不能把他的嘴掰开把药给全灌进去,那种疲惫至极却丝毫不见效果的绝望会让人的心掉入深渊。可是皓辞即便是落入深渊,他也会将梓枫保护的很好。他有足够大的耐心去等,一遍不成就两遍,总有一次会把药吃进去不是吗?   “我来喂药吧,皓辞你去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来替我。”   药此时已经是入口不烫的温度了,皓辞非但没有离开梓枫的床前,还对着我调侃道:“我怕你喂完药,梓枫的嘴就要抽筋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大力气吗?你也要注意休息,你累坏了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倒下去的,我不仅要照顾梓枫,还要照顾你呢。”   皓辞一边说一边慢慢的把梓枫托起来靠在他怀里,然后接过我手上的药,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喝不进去的药全都顺着梓枫的下巴流出来,沾到皓辞的衣服上脏了一大片。   “你说梓枫做梦都梦到什么了呢?噩梦吗?”   “我想他在梦中也一定在使出浑身解数挣脱病魔,等着和我们汇合呢,梓枫已经很努力了,所以我们两个也要努力。”   皓辞一直都是相信梓枫的,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来。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看护了有一个多月了,退烧至今都没能醒,要说没有一丝厌烦是不可能的,皓辞不会崩溃,但我不一定,我想要看到好转的迹象,哪怕是零星的一点,也能让我们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今天太医跟我说,远在东北天的高原之上有一种紫阳花可入药……”   皓辞没说的太多,我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药,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会去取来。   “东北天高原,我在书上看到过,那地方气候极寒,方圆千里无人烟,连一只活物都没有……你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在我听来,这就像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太医能跟我说这个话,就说明有希望,既然有希望,那我们就必须要试试。”   皓辞的眼神坚决,让我认定他铁了心也要去一趟。   “你要去,也要让我陪着,我们有个照应啊!”   “不行,你走了谁照顾梓枫?”皓辞用力抓着我的手心说,“之苍,不要抛下梓枫一个人。”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啊!”   “我命大,运气也好,我父亲一直在庇佑着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很快回来的,梓枫还等着我救命呢。”   我知道皓辞是在安慰我,他心中没底,他也害怕,他的手在抖……   皓辞最终还是一个人上路了,我天天在纸上画“正”字数着天数,那段日子真的是焦头烂额,梓枫生病已经让一堆人劳神了,奈何北长王那边又动军造反,墨皇更加的忙禄了,来看望梓枫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我常常在夜里守着梓枫暗自想着最坏的结果,怕他醒不过来,怕皓辞回不来,怕墨皇抛弃这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到那时该怎么过……   一个月后,皓辞回来了,带回了太医说过的可入药救命的紫阳花——名为“沉雪紫阳”。 第18章 永别   皓辞不远万里带回来的紫阳花,比种在莲宫中那些普通品种要小一些,花瓣为白紫双色,可以碾碎了做药粉,也可以泡酒喝。   太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神奇的花朵化作了梓枫口中的汤药,三日之后,梓枫终于睁开了眼睛。   当大家都在为他的苏醒而感到庆幸的时候,我却担心起了皓辞。   物以稀为贵,有着如此神奇治疗效果的花,不会如此容易采摘。但是皓辞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一点难堪之相,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连个褶皱都没有。我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他也摇摇头,还饶有兴致的跟我说起了东北天高原纯净的自然天景。   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对劲。   “皓辞,这沉雪紫阳长在东北天高原的什么地方啊?你是怎么摘得的?”   这样的话我问了不下十遍,皓辞很有耐心的对我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是都说了吗,长在高原的雪芽壁上,很好摘的,就是量少,不然我可以给你摘一箩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往往就是有事想要掩盖,这是墨皇告诉我的,他用这个方法分辨群臣,我则用来探视皓辞。   “皓辞,你有心事吗?”   “我的心事大概就是等梓枫快些好起来吧。”   皓辞答非所问,他在刻意回避我的重点,我看得出来,但我却无能为力。   自从皓辞从东北天高原回来后,他独自一人对着紫阳花发呆的时间增多了。之前是要照顾梓枫,他忙的什么都顾不上,也没心思;现在梓枫得救了,他能缓一缓了,除了陪莲宫娘娘说说话,他终于想起来何为“自我时间”。   “不去看望梓枫吗?”   我得了空就去找皓辞,如果看到他在发呆我就坐在一旁等他回神,我怕突然有一天他就会凭空消失。   “我上午看过了,太医说早上醒来了一次,又睡去了,现在传染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没有了。”   “那必须的,不然咱们两个能在宫里到处乱走吗……”   “嗯,说的也是。哎,梓枫这下可算是把他这辈子三分之一的睡眠时间都提前占用了,以后恐怕一提到睡觉就头疼了。”   “以后他登基做了皇帝,想睡也没得睡了。”   “嘘,这话可犯忌讳呢。”皓辞捂住我的嘴说,“墨皇还健在,被人听去了污蔑你诅咒皇帝,你都没处说理去。”   我只得一个劲地摇头以证清白,梓枫将来登基是铁打的事实,但我不希望那一天来的太快。他一登基,预示着墨皇走向了末路,也预示着我们不再年少,再也不能无忧无虑了。   “之苍,来看看我这幅图。”   皓辞带我去到他的书房,他的案几上摆着一副画,是一件衣服的图样,白衣上一朵沉雪紫阳栩栩如生的绽放。   “这是什么呀?你要当裁缝学做衣服?”   “可以呀,我做出来送给梓枫穿。”   “啊?”我意外了,“梓枫会接受这样的衣服吗?他可从来不穿带花的衣服,和皇上一个模样,不过皇上比他更极端。”   “……应该会吧?”皓辞半天没说话,他似乎也有些不确定,“如果是我亲手做的,他会喜欢的吧……”   “……那就做出来再说?”   “嗯,可以先试探试探,如果他不喜欢,那我就自己穿好了。”   皓辞心也宽,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与梓枫之间不曾有过大喜大悲,感情全都融进了日常的点滴之中,细润无声。   然而这件衣服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就在梓枫刚刚好利索的情况下,北长王的叛军也显露出了他们的虎狼之心,墨皇麾下的天策军整装出师,皓辞被派到了前线,我和梓枫都没想到,这一去竟会是永别。 第19章 送衣   我是在整理皓辞的遗物时发现这幅已经完成却没有变为成衣的图稿,我没有让梓枫知道,反而是悄悄的藏了起来。   因为在皓辞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梓枫整日的做噩梦,他总说梦里有一朵非常大的紫阳花把皓辞吃掉了,他说他想要挥剑斩断那朵花,但是无论怎么斩,那朵花都死不了,而皓辞也回不来……   他太想念皓辞了,他恨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恨自己得了疫病,不然他一定会跟着皓辞一起上战场,他说他一定会保护好皓辞,他说了太多太多“如果”,我在一旁只能静静地听,我不能打断他,我要让他将心中的苦楚全都吐干净,如此一来他才能振作起来。   曾经我是想要尽可能的将皓辞从梓枫的世界消除,但现在,我心疼他,我开始反思,让他留个念想有什么不好呢?   天一亮,我就让小橙子带着衣服跟我去了一趟役溪,我在前厅管事公公那边喝茶,小橙子悄无声息的进了后堂,送个衣服没多大功夫就回来了。   “衣服给他了吗?”   我吹着热茶,眼皮子也没抬,但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小橙子不太自然的神情。   “给了……”   听着小橙子回话的语气也不太对劲,我更好奇了。   “怎么回事啊?”   “那个,也没什么……”   小橙子可劲的摇头,看来问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要亲自去后堂看看。   役溪的后堂一分为二,左边是杂役们的住所,右边则是干活的地方。当我走进一叙的住所处,看到他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了说话声,我便拉住小橙子停了在门口。   “孤川,这件衣服的料子可不便宜呢。”这是一叙的声音。   “料子是上等货,而这衣服上的绣花你一定很喜欢吧。”孤川说道,“很适合你,快穿上让我看看。”   “你想看吗?”   “想啊,快穿上。”   “好好好,我就穿一小会儿,你可要把眼睛睁大了啊。这衣服是安大人赏的,之后要去谢礼的,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一叙对孤川说话的声音让人感觉温柔的向那天空中轻飘飘的云彩,我依稀记得那一年在闻曦阁他跪在我面前让我把药递给孤川时的语调,紧张而又害怕,完全不是一个状态。   “怎么样,好看吗?”   一叙应该是已经将衣服穿在身上了,或许此刻正在孤川面前转圈展示。   “不错啊,好看极了。”   “好看极了是有多好看?”   “那当然是……这个世上再无人能及,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   孤川的回答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打在我的头顶,这样的对白,如何能是普通关系所能承受的,我不由得看向小橙子,想起他方才送完衣服回来的反应,莫不是他去送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小橙子愣是把头低的几乎要钻到地里去。   “——皇上驾到!”   我还没想好后面该怎么跟梓枫回复呢,这祖宗好不好的突然就来了,来的真不是时候!   这一声宣告,让整个役溪的活动都静止了,不管有没有看见皇帝的身影,但凡听得到这一声驾凌之人全都跪拜在地,连我也不例外。   梓枫正对着一叙他们的房间,房门打开,一叙回身看向梓枫的那一瞬,梓枫的时间凝固了,他的心在跟我说:“你看,皓辞回来了。” 第20章 续缘   有时候很难分清什么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如果说当初梓枫第一次见到一叙的时候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他喝了酒,他觉得自己是醉了,看花了眼,他觉得没有人能比得过皓辞,哪怕是样子像,心也不会像。   我那个时候还以为一叙的存在会扰乱梓枫的心绪,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一叙的存在却没有对他的生活掀起半圈涟漪。他们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中游走,只是一叙无心的触碰了共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物件——被遗留在莲宫的那几株紫阳花,让梓枫转了向,最终还是来到了一叙的面前,要带走他。   皇帝要从役溪挑一个人调到朝安宫内,这让管事公公的脸上分外有光,巴不得赶紧将人送过去。在场的人即使心中有不愿意不畅快的,大多也要忍着憋回去,唯独孤川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我看得出来,一叙性子软绵,不擅反抗,但是孤川却是不甘沉沦之辈,他天生自带着一副孤傲姿态,走在哪儿都不会变。   在梓枫离开役溪后,我跟管事公公交代了一下,让他看好孤川,别惹出什么大麻烦。而梓枫回去之后心情也比往常欢快,难得练了一个时辰的字,我亲自为他研墨,一叙则一直立候在侧,他依旧穿着那套紫阳花的衣服,静默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你叫一叙是吗?”   梓枫在练字的间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我知道他不是在和说话,自然就没有吭声,竖起了耳朵等着一叙回答。   “是,奴才名叫一叙。”   一叙没有立即接话,反倒是空了一小会儿,回应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受压迫的感觉。   “读书识字都会吗?”   梓枫又问道,这一次一叙思索的时间更长了。   “奴才小时候上过学堂,略识得一二……”   他似乎开始有一些谨慎,毕竟圣意不好揣测,他怕说错了话。   “挺好的,这儿有安大人陪着,没什么大事了,你暂且下去休息吧,柳公公会给你安排的。”   “……是。”   一叙慢慢地退出,在即将转身消失的那一刹那,梓枫的眼睛离开了白纸黑字,望向了他。   “对了,你身上的衣服……”   一叙听见梓枫还有话要说,停步回来,略有些诧异的问:“衣服……怎么了?”   “这衣服你穿上很合适,就这么穿着吧。”   “这衣服太过珍贵,奴才卑微之人,不敢……”   “不敢穿吗?没关系,衣服归你了,怎么处置都随你,我也会让安大人为你准备一套朝安宫的衣服。”   一叙没有再提出异议,他离开以后,我终于是放下了一直拿着砚台的手,酸极了。   “快让我歇会儿……”   我斜靠在书案旁的藤椅上,起了颓势,梓枫则收起纸笔,破天荒的为我斟了一杯茶,说是答谢。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梓枫将茶推到我面前,我瞅着茶水上飘的白气,脑子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随着心走了。”   作为皇帝,梓枫有随心所欲的资本,但正是因为他是皇帝,很多事情他无法像一个平凡人一样随心而动。   对皓辞的爱,他不能暴于人前,直到皓辞离世,他都只能将几近扭曲的悲痛藏在心中,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放声大哭。   这样的隐忍也会有疲累的一天吧,梓枫这一句简单直白的“随着心走”,是想说他藏的累了,既然上天派来了一叙这样一个人,他便想再续前缘。 第21章 枷锁   一叙在朝安宫内每日的行踪都由小橙子私下汇报给我,他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尤其是和梓枫相处的时候,可我总是害怕会出什么事,心上堵着一块疙瘩。   没几日,我家中派人来信,说我娘在家中布置屋内外的时候不慎摔倒,病了好几日,我赶着回去看护,梓枫这边也就没能顾得全了。   “皇上昨儿个将莲宫中的紫阳花移栽到了朝安宫,让一叙照料了。他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是种花植草倒真的是很在行,他不仅会养紫阳,还能把那些快死掉的花草也救活了。公子,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可能朝安宫内就是花团锦簇的模样了。”   我在家的时候也会收到小橙子写来的信件,信中的内容无疑还是宫中的近况。   “现在皇上除了上朝以外,去哪儿都带着一叙,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感觉自己像是一叙的手下,皇上有什么吩咐都已经不再是直接告诉我,而是由一叙来传达,柳公公却很开心地说他可以告老还乡了。公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回来的话,在皇上面前,那一叙就要靠边站了。”   这最后一句话我怎么看怎么怪……   “是宫中来信了吗?”   兴许是我折信纸的声音有些嘈杂,惊扰到了卧床休息的娘亲,她睁开眼睛,露出慈祥的笑容看着我。   “没什么大事,就是日常的一些汇报,不妨事。娘,您要喝水吗,我去倒水。”   “我不渴。”娘亲拉住了我,“坐这儿,娘和你说说话。”   我爹这会儿出去买药了,家里就我们母子两个人,和娘亲说话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贴心的话就更难吐露了。   “娘知道,宫里的事情多,你脱不开身,上次回来还没住几天就匆忙赶回去了,这次又连累你回来……”   “娘,你说这话太见外了,我是你的儿子,你病了我还能在宫里坐的住吗?”   我握住了娘亲的双手,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这双手如玉一般冰白,她触摸过无数的珍宝,却难有几次能碰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我的苍儿大了,有一身的本事,为国尽忠,为皇帝效力,在娘的心中,你是最最完美的孩子。要说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没能把你养在身边……”   “娘……对不起……”   对于这样的事实,我没有能力去改变,时间无法倒退,责任无法追究,未在爹娘膝下承欢的遗憾我只能用今后的时间去弥补。   “我不是让你道歉,你没有错,一切只怪机缘。要不是那年墨皇过府与你爹叙事,要不是你顽皮抛了个小球在墨皇脚下,墨皇也不会注意到你。或许是你和宫中的缘分深吧,这辈子都离不开那个地方了……”   “娘是想让儿子当个山野匹夫吗?”我故意说笑给她听,“武将是当不了了,文官也让娘你觉得烦累的话,那我可不就只能去种地了。”   “你若真能悠然自得的去务农,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怕就怕你那身上缠着无数条看不见的牵绊……”   娘亲抓着我的手有些用力,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她的眼睛里存着不甘和忧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她的话。   “罢了罢了,你的路你自己走,但是切不可给自己加了束缚。”   娘亲仿佛是觉得多言了,一时间也没控制好情绪,她最终没跟我挑明她的忧心,我稍稍琢磨了一下,她的话不无道理。   我的枷锁可不就在那深宫之中吗……   就在娘亲身体渐好的时候,梓枫那边出了乱子,我只顾着一叙和梓枫的关系了,却遗忘了孤川这枚不安的炸/药。 第22章 妥协   “公子,您可回来了,皇上现在正在朝安宫内生气呢。”我刚下了马车,脚还没站稳呢,小橙子就迎了上来,“……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看住一叙。”   “别这么丧气。”我看着小橙子一脸沮丧的样子,真想好好让他歇一歇,“咱皇上不好伺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一叙和孤川现在都在朝安宫的地上跪着呢……”   “你详细的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在我家报信的人只是让我赶紧回宫,说孤川夜闯皇上寝宫,被抓了个现行,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直觉告诉我,这和一叙脱不了干系。   “昨天夜里,皇上依着惯常的作息时间在寝殿内独自批阅奏章,他把人都遣去休息了,我看着一叙也走了,我说我不困,就在皇上身边候着,万一有事也好招呼,皇上也就随我了。大约是二更天的时候,皇上身子有些僵,他要出去活动一下,我便给他打灯照路,就只是在外面的庭院里转悠了一圈……没想到竟然发现一叙和那个役溪里的杂役搂在一起……”   小橙子后面的几乎都说不下去了,深更半夜两个人在皇上的小院子中幽会,成何体统呢……   “我真没想到一叙会做出这种事啊。”小橙子都有些忿忿不平了。   “他做哪种事了?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我的语气稍稍有些严厉,是想提醒他说话要注意,皇上还没下决断呢,他不可以妄言。   “……反正就是见不得人呗……”   “还说?”   即便小橙子嘀咕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小倔强还是凸显出来了。   “不说了……那现在该怎么办?皇上怕是要杀了他们两个人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了,一会儿一个字都不许说。”   我给小橙子下了封口令,以前从没觉得这宫中的道路竟有这么长,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到朝安宫,梓枫如今会想要怎么做,他真的会杀掉一叙吗?   他随心而走的缘分,这才过了几天啊,就要烟消云散了吗?   当我赶到梓枫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在翻弄空茶杯,而茶水则洒得满桌都是。一叙和孤川两个人跪在他面前,竟然还是十指相扣。   我注意过他们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我想不到会是这种,他们两个人同为杂役,相互扶持关系亲如兄弟都能说的通。如今真实的关系暴露出来,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抱着同生共死的信念了。   “皇上,臣回来晚了……”我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梓枫手上的茶杯定住,然后顾忌着他的神色,缓缓将其移开,“这茶杯也是利器,小心伤了手指。”   梓枫眼瞅着我把杯子移走,这才抬起头看我,他没有睡好觉,眼周一圈暗黑色。   “安夫人的病怎么样了?”他问我。   “不碍事,已经快好齐全了。梓枫,去休息一下吧,这儿的事你若是信我,就交给我处理。”   我想扶他,但他拒绝了,他摇着头,指着下面的一叙和孤川,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你、你来说说,在宫院之内私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该怎么处置?”   “依宫规,奴仆之间若有不当举止,轻者杖责五十,重者入刑牢,终身不得出。”   所谓不当举止,较真的说,破坏了宫中的规矩,皇家的颜面受损,这可不是小事,或轻或重也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但罪不至死。   “若是,我觉得这样的惩处还不够呢?”   梓枫从椅子上起身,他绕过我,冷漠无声的抽/出他心爱的佩剑走向一叙,孤川的反应很快,就在一叙还没意识到剑光的凛冽之时,孤川便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要杀要剐都找我一个人,不要伤害一叙!”   孤川面对梓枫丝毫不怯,今日哪怕是一死,他也要护一叙周全。梓枫的剑抵在他的脖颈上,剑尖扎进那跳动的脉搏里,鲜红无比的血溢出,孤川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就算疼他也不会叫一声惨,他在用行动告诉梓枫,一叙终归是他一个人的。   “你凭什么……在这个宫里,所有的东西和人都是我的,没人能带走,你既然这么想上路,那就快些上路吧,你死了,一叙你也得不到了不是吗?”   梓枫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孤川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的手在发抖,但是仍旧死死地将一叙的手抓牢。   “够了,真的够了……”   一叙将手奋力从孤川的手心里脱离,空手抓住剑体,不顾一切的要把这剑从孤川身上抽离。   “一叙……你松手……”孤川艰难的发声劝阻。   “不、孤川不能死。皇上,一叙求求你,求你不要杀了孤川。”   我看到一叙的指间已经渗出了血,而梓枫的剑也不忍心再往前进一寸。他见不得一叙的眼泪,就如同他见不得皓辞伤心难过一样。最终,他还是将剑退了回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好啊,我不杀他,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我就留他一条命。来人!”   梓枫叫了宫中的侍卫压/住了孤川,而他则温柔的捏住一叙的下巴,当着孤川的面,十分确定的问他:“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不许你碰他!”孤川大声的喊道,“一叙,千万不能答应他!不能!”   一叙没有去看孤川,他被迫盯着梓枫,这个拥有一切的男人,如今却为了得到他而风度尽失。   “我……”   一叙的脑子一定是非常混乱的吧,他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上那边,要想让孤川活下去,他此生便不能与其相守相伴,人生最痛苦的抉择之一不就在于此吗。   “只要不杀孤川,皇上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反悔。”   一叙说完这句话闭上了双眼,他不敢看孤川,也不敢看皇上,他就像是被夹在细长的甬道内,没有转身的余地,前后就那么一条路,只能让自己不断的走,才有走出去的可能。   “一叙!你疯了!”   孤川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但一叙就当做是听不见,他背对着孤川,沉默不语。   “先把孤川带到地牢中让他冷静一下。”   梓枫命侍卫带走了孤川,我悄悄吩咐小橙子让他赶紧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了,而我则跟着孤川去了地牢。   事已至此,有些事情,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第23章 吐露   “说说吧,你和一叙的事情。”我支开了牢中的狱卒,此时就我和孤川两个人,“事到如今,要说你们两个没有事……恐怕说不过去吧。”   孤川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言语,也许他还沉浸在刚才失去一叙的悲伤中无法自拔,这种失去不是阴阳相隔,而是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触碰。   “既然你不说,那我猜吧,若是猜中了,你就给个反应吧。”   我坐在他旁边,慢慢的说出我的猜想。   “你们两个应该认识很长时间了吧?这样的情分可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样子,在闻曦阁的时候你们的情分就不浅了……”   孤川听着我的话,不禁抬头看了看我,他没有反对。   “其实从你们的行为举止上来看并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人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一叙的字写的非常好,我看过他为皇上誊抄的文章,一笔一划间自有韵味。而你,天生一副傲骨,全不知卑微为何物,哪怕身处泥沼之中,也不愿舍弃这份骄傲……”   “你……还真是挺神的。”   孤川承认的有些不情愿,但是也是认同我的这一番说辞的。   “那我再猜猜,你和一叙也许曾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你看看你们的两个的名字,取得相当有故事,你们的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名字这事我没问过……我爹给取的。”孤川摇了摇头,“一叙的名字也是他爹给取的,我们都没问过名字的由来……”   “好吧,名字的事就暂且不提了。继续说我的猜想,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至于如何沦落到去给别人家当下人,无非就是家道中落,颓势无法挽回,你们被迫卖到了别人家里……”   提到家事,孤川很明显的缩了缩身子,他有难言之隐,不便与外人道,我也不是爱打听是非的人,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曾经他家中之人犯了什么大错,或被处刑,或被流放,那都已是过去的烟云了,新朝不翻旧账。   “你不用怕,我的重点不在你过去的家,而是你和一叙的关系。”   提到一叙的时候,孤川的神情又变了,就像是被人抢去了最最珍贵的宝贝似的,发誓要夺回来,但又无能为力,最终转为无助。   “看得出来,你和一叙的关系很亲密,可能亲生兄弟也不过如此。但失去他,真的值得你以命相拼吗?”   “……我的生命中,只剩他了……事到如今,我不怕你知道,我和一叙早就已经山盟海誓了,他是我的挚爱,可惜我还是没有能力去保护他,反倒让他用身体去保护我,真是可耻。”   “你们……”   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是这种关系,而这样的关系是绝对不能让梓枫知道的。   “安大人,你常伴君侧,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比皇帝柔软,皇上如今要了一叙,我是个废人,护不住他,只能在这种地方悔恨。还请你日后多顾着一叙,万一哪日皇帝不要他了,让他有个安身之处……”   孤川跪在我面前,竟是磕了好几个响头,我赶忙扶起他,这地牢的地砖常年冻的像冰块,磕一下就够青上好几天了。   “这件事……我力所能及之处,自然会帮,你就放心吧。”   命运很喜欢捉弄人吧,给你一个希望,却随时有一盆冷水在一旁候着,因为,真相总是最残忍的。 第24章 离去   我并没有将孤川吐露给我的话说与梓枫听,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当一个旁观者。   三日后,梓枫已经变得相对冷静了。他没有产生严重的情绪波动,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不论去哪儿都要带着一叙,寸步不离。   一叙名义上还是朝安宫里的一个小奴,但是其他人都默认他与皇帝的关系并非主仆,加上一叙待人接物都非常的和善,渐渐的他身边也聚起了朋友,小橙子首当其冲当了第一名。   “最近看你前前后后地忙活,却是在给一叙打下手。”   我难得找了个空闲时间和小橙子聊两句,他听我这样一说,不由得腼腆起来。   “一叙交代事情比较细,我挺佩服他的。”   “哎呦,咱们橙子小爷也会佩服人啦?”我故意打趣他,“曾几何时,你可是指挥他监视他的人,对他可严厉着呢。”   “公子,你别提那些事了,那不都是你让干的嘛……”   小橙子一边笑着一边后退和我拉开距离,仿佛我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一口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敢和我顶嘴了?”   “不敢不敢不敢。”小橙子不停的摆手。   “行了,不逗你了,你过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招呼他离我近些,他起初还有些犹豫,让我严重质疑自己的威严最近是不是降得有些太猛了。   “公子您说,我洗耳恭听。”   “这还差不多……我问你,一叙有跟你再提过孤川吗?”   “没有啊。”小橙子脱口而出,连想都不用想,“一叙不是多话的人,和我们在一起放松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听我们叽里呱啦说一堆,他偶尔发表意见,他自己的私事都不说的。在皇上面前也不刻意显摆,他对皇上的感情没有皇上对他多吧……”   “哦,你随意揣测皇上的心思和情感啊……”   我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小橙子立马又像刚才那样离我好远摆手,倒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回来,我还没说完呢。那你有没有再私下看到过他有不同寻常的表现,比如伤心难过。”   “没有吧……公子,我当一叙是朋友,作为朋友,我不想窥探他的隐私……”   小橙子话说的诚恳,反倒是衬的我十分的愧疚不上台面。   “哎,你的心性也是成长了。”我长叹一口气,“我很欣慰啊,后日我要出访一趟北长王辖地,在皇上身边你要多提个神。”   “公子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皇上不是说那些叛军不足挂齿翻不起风浪吗?”   “虽说翻不起浪,苟延残喘,但是咱们必须要有人出面安抚啊。我不会在那里停留多久的,办完了事马上就会回来。”   “公子一路当心啊,宫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一叙好了,不会出乱子的!”   看着小橙子信誓旦旦的模样,我姑且能安下心来准备上路的东西。   此次出访北长王辖地,梓枫批准我从地牢里带走了孤川,他跟我一起走,扮成我身边的小官。   “让他走的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见。”   梓枫想将孤川驱离出一叙的生活圈子,留他一条命是对一叙的一个承诺,金口一开断不会反悔。   “此去北边,你便得自由了。”   在路上的时候我就跟孤川说了,他不用真的跟我去北长王府,想来他也不喜欢那个官吏气息浓重的地方。   “为什么?”孤川有些诧异。   “你不必惊讶,你的自由那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如果你愿意去北长王府当个人质什么的,我也不介意。”   “……我……”   他有些欲言又止,随即将视线移向了广阔的山川大地,他的眼睛里却丝毫装不下这一土一叶,他失去了朝夕相伴的人,未来的生活又该从哪里去寻找美好?   他和梓枫的区别,仅仅差这么一个阶级地位罢了。   “孤川,今生,你就忘了一叙吧……”   我试图拍他的肩头,可是手却落不下去。   我在做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吧,我自己不喜欢生离死别,但在这个时候我竟然在促成他人的悲剧。   因为我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我有私心,我只可能去帮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梓枫。   “对于住在心尖上的一个人,要是真的如此容易的说忘就忘,那这人世间,该有多么荒唐啊。”   孤川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表情,便是他这一声无奈的苦叹。   他从半途中的驿站上离开了,去向不明。 第25章 弥补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踏进北长王的领地,虽然老王爷在溃不成军的时候犯病去了,但是这个地方的每一粒尘埃依旧沾染着曾经的血腥,我的内心有着极大的排斥。   子承父业,新继任的北长王世袭了爵位,却跟我坦白他一点也不想造反。   “当年的战争,我兄长失去了一只胳膊,他整个人都颓废了,我爹的野心太大了,过了人臣之界,使得这里的百姓饱受战火之苦。”   小北长王倒是很明事理。   “那前段时间的蠢蠢欲动你又怎么解释?”   我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些更好,相信他也会跟我坦诚相见。   “那都是父亲的老部下不死心……但我和他们开诚布公的深谈了好几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愿意听我的话。”   “你的话?你说了什么?”   “忠心。”   小北长王此时是坚决的,他甚至交回了兵符。   “那我姑且信你一回,若他日你出尔反尔,我定会取你的人头。”   我收了兵符,又将从宫中带来的梓枫所给的赏赐赐予他。临行前,我和梓枫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是能将他们顺利安抚,那么加倍赏;若是适得其反,那么我便将这些赏赐一把火烧掉,装载的车辆下面放了□□,好歹炸一炸他们的嚣张气焰。   如果真的炸了,可能我也活不了了吧,梓枫原本是打算让随行的孤川来放火的,但我却私自改变了这一切,我只有尽可能的去安抚,再或者就是豁出去我的这条命。   说来可笑,我的命,竟不知不觉间就被我自己轻视了呢……   办完了所有的事,我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小北长王还想邀我小住一段时日,可我却没有这个心思。   当我回到宫中的时候,破天荒的发现梓枫正在御膳房里亲自煎药——他不会这么灵,知道我路上感染了风寒,特地给我煎的吧?   “阿嚏……”   浓重的药味让我的鼻子显得更加的脆弱。   “你那药给我也来一份呗。”   我揉了揉鼻子,一副小孩子要糖吃的模样。梓枫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出趟远门也没改头换面啊,不知道有什么看头。   “看什么看啊?不认识我了?”   “之苍,这一趟出去,你清瘦了不少……我等会儿给你重新熬一锅药,这一锅你不能喝。”   梓枫将熬好的药倒入药碗,然后命人给端了出去。   “……谁病了值得你亲自动手?”   “这药是给一叙的,他昨晚发了高烧。”梓枫的脸上略显愧疚之情,“是我没照顾好他。”   “平日里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我的心中如是说,但是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梓枫的愧疚和懊恼,他只对皓辞这样,现在对一叙也这样,他是将一叙当做皓辞的替代了吗?   那年,皓辞没等梓枫彻底清醒便带兵走了,梓枫即使在迷糊之间不停地喊着皓辞的名字,他一定是在梦里和皓辞遭遇到了什么,短暂醒来时却是什么也不记得。   直到他完全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何种处境的时候,他看到的却已经是皓辞的棺椁了。大病初愈不得见血,梓枫没有见到梓枫的遗体状态,但我看了,皓辞满身的血污让我一秒落泪,我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残忍的在他身上扎那么多的血洞。   “皓辞不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吗?为什么还会有人这样对他?”   我忍不住问墨皇,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   “战争不会对任何人温柔,你平日里所见的皓辞,上了战场就会消失,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也会变得残忍,对敌人残忍。”   墨皇的话不无道理,敌人怎么对待皓辞,皓辞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皓辞双唇紧闭,不会再开口笑了,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睁开的力量,直到这时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铁打的事实,皓辞没了。   梓枫对着皓辞的棺椁静坐了三天三夜,他跟我说,他还没来的及对皓辞好呢,皓辞定是等不了他了,放弃他了。   我抿着嘴无法给他回应,除了给他当个垫子,我甚至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的安慰杯水车薪,救不了他深不可测的心海啊。   梓枫,一叙的出现,是否真的让你动心了?还是说你只是想拯救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呢。 第26章 打探   梓枫还是说话算话的,他真的给我熬了一锅养生粥,说让我补一补。   我盯着这稠到极致的白米粥,用勺子一舀就是一大坨,心里真是说不出滋味来,但是有很大的触动。难为他为我亲自做这些,粥里还特意放了枸杞和杏仁,就是这卖相太差。   我老老实实的喝光了,这粥真的暖胃,喝完浑身上下暖烘烘的。   吃饱喝足之后,我将北长王那边的情况整理书写成了奏章,预备明日早朝之上呈交给梓枫。刚收笔,门外便有了敲门声。   此时天色已晚,我这个房子只会白日客多,晚上冷清得很,会有谁来呢?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我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裹着斗篷的人,我看不清脸。   “安大人,这么晚打扰你,实在是万分抱歉,我……能进去吗?”   这个声音……是一叙。   “怎么是你啊,快进来。”   我让开门放他进来,还留了个心眼看了看外面是否有人跟踪,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后才把门关好了。   “我很小心的,没有人跟着。”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到处乱跑,梓枫他……”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一叙脱下斗篷,露出脸,我发现了他脖子上没有被遮盖完全的红印子。他见到我一直盯着脖子某处看,不自在的将衣领往上提了提。   “你和梓枫……已有肌肤之亲了啊。”   一叙默默低下了头,他没有反驳,用沉默表示了默认。   “你坐着,我去沏壶茶,有什么话一会儿慢慢说吧。”   为了避免过多的尴尬,我借着沏茶的空档喘了口气,没想到他们两个的关系竟然进展得如此迅速,但这之中是否是你情我愿就未可知了,梓枫若是用强,料想一叙也反抗不住。   一叙捧着茶杯不吭声,他的手指在茶杯上划来划去,我见他似有话说,但好像一直没酝酿好怎么起头。   “一叙,你能来找我,想必是有非说不可的话,既然来了,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先给了他开场白,这样他或许会随着我给他的台阶顺利的走下去。   “……安大人,这么冒昧的打扰,抱歉。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有关孤川的情况的。”   一叙提到“孤川”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正处在内心两方纠结的岔道上,一边是梓枫,一边是孤川,他距离孤川更远了,却还想看看那人到底走向了哪里。   “一叙,有关孤川的事,你还是不要再沾染了为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两个人已经天各一方了,即使曾经亲密无间,现在你也要忘了。你意识到如今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吗?孤川已经成为过去了啊……”   我也算是一番苦口婆心了,我不希望梓枫再受情伤,也不愿一叙遭遇不测。若要承受委屈,那么一叙就必须要忍着,这是他救孤川的代价。   “我知道,我就想知道他好不好。听说您带他去了北长王那边,那边动乱多,他脾气不是很好,我担心他……”   “哎……”   我的一声叹息像是在警告他,再多的话就不能再说了,尤其是“你担心他”这样容易引起皇上不悦的言辞。   “一叙,人各有命,望你能了解。”   一叙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眼睛里,光亮在逐渐的黯淡,宛如鱼肚白的天空最后清散的星辰。他将几乎没怎么动的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口将嘴附近的水渍抹掉。   “安大人,谢谢你的劝诫,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一叙重新披上斗篷,静悄悄的离开了。   他冒着挺大的风险来找我,而我却没能给他想要的答案。得知孤川的消息如果只是作为他最后的心理慰藉,那大可不必。走好以后的路,才是最最重要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一年以后,一叙出逃了,他到底还是选了一条极端的路。 第27章 出逃   “一叙逃跑了!”   这是事发那日在宫中不绝于耳的传话声,从这个宫殿传至那个宫殿。   一叙与皇上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大家都认为皇上对一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他是女的,那绝对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但是如此这般还要冒险出逃,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其他不可言说的秘密,一时间好奇心浓重者都在蠢蠢欲动。   “公子!大人!皇上跟着出宫了!”   小橙子扯着嗓子对我喊,就怕我慢一步跟不上,“皇上骑着他最心爱的骏马,就是跑的奇快无比的那匹,追出去了!”   “从哪个城门走的?”我也已经准备紧随其后了。   “定中门!”   小橙子动作很麻利,马匹都给我备好了,我骑着就赶出了宫。   “梓枫——!”   我一路上都没能见到梓枫的身影,从宫里出来就只有往南这一条路,南面有一条禁河,河的对岸是一片密林,常有野兽出没,曾经出过好几起事故,如今已经没人会到那种地方去了。   我大声的呼唤梓枫,希望能有一丝回应,越是寂静,我的心头越是忐忑不安。直到我听见一声弓箭出弦的嗡鸣之声,在禁河的岸边,梓枫和一叙双双出现,一叙已经下到了河水之中,而梓枫立在河岸边纹丝不动,手中还握着弓与箭。   “一叙……”   我靠近了他们,一叙见我来了,本能的又像后退了几步,梓枫则伸臂拦住了我。   “怎么回事啊?”我有些急切了,“这河水湍急,再往深了去就危险了!”   “你以为我不想拉他上来吗?”梓枫说的冷静,但是我发现他握弓的手指很没有节奏的起起伏伏,随后又朝着河中央向一叙喊话,“一叙!回来!”   一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河水冰冷,浸湿了他的裤腿,他怀抱着自己的行囊紧了紧,像是要坚定自己要走的决心。   “我、我不能……”一叙连说话都打颤。   “这几年,我对你不好吗?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从我身边逃走。”梓枫继续逼问他。   “皇上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皇上……”   一叙在水中探得更深了,水下或有石子牵绊,他没能站稳,“噗通”一声摔进了水中,可即便他已如此狼狈,却还是想着要往河的对岸爬去。   “莫不是你还想着那个杂役……”   梓枫刚才还起伏不安的手指顿时有些扣紧,这恐怕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个答案,他就怕一叙会肯定他这个想法,让那往日的温情都化为了过眼云烟消失殆尽。   “我们虽为杂役,但也有感情……要说错,就全怪我吧,是我对皇上不专,是我还想着孤川……”   一叙是铁了心要走,但是即使他有幸度过了禁河,可在那密林之中又该怎么过活?   “一叙!”我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你先回来!皇上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若想走,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切不可再往前走了!回来!”   我的呼喊声在天际回响了一遍又一遍,然而一叙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带有歉意的微笑,那个微笑和当年皓辞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难道真是一种可悲的轮回吗……   我还在自我的情绪之中没有回神,梓枫已经抽箭拉弓,一箭而出,直直穿透了一叙的心脏。一叙的动作在那一瞬间被定格了,他倒了下去,血在水中晕开,禁河水中央宛若生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梓枫!你……”   “他既然心已不在我身上,留着也无用……”   梓枫面若冰霜,他扔掉手上的弓和箭,站在原地对着禁河望了那最后一眼,我愈发的猜不出他心里所想。都说帝王心不可测,但我从没想过梓枫也会这般无情。   我将一叙的身体从水中抱出,河水已经将他淹的没了个人形,他全身已经凉透了,血沾染得到处都是,我捏着他的手,他的手依旧紧抓着带出来的那个包袱,由于肢体已经僵硬,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包袱拽出来。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执拗!”我看着一叙这幅模样,回想起皓辞当年也是如此,心头聚起一阵不可言说的苦涩,“是因为我没能跟你说孤川的情况,所以你还以为他在等着你吗?啊?你真是糊涂啊!”   如今我再怎么责备他,他也听不到了。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个世上,也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了…… 第28章 苦心   我将一叙葬在了皓辞的墓地旁,在那矮小的土包前立了一块石碑。   皓辞当年是以“天策将军”的身份下葬的,规格比普通皇子还高,我将一叙安置在他身边,我想他在地下一定会像照顾弟弟一样对待一叙的。   “皓辞,劳烦你照顾这个命苦的小家伙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以为自己在照铜镜呢。你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梓枫这样做,会不会训斥他呢,我觉得他这次做的过分了……”   自从梓枫射杀了一叙,直到我将一叙埋葬,我和梓枫之间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任何的交流。我为一叙下葬也没有遮遮掩掩,梓枫若是心中还有一丝惦念,他就一定知道一叙被葬在哪里。我心中有气,无法跟无关之人诉说的时候,我就只有跟皓辞倾诉了,真想让皓辞出来痛骂梓枫三天三夜。   一叙生前不离不弃的那个包裹被我带回去了,我在包裹前上了三炷香,之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除了几件粗布衣服,还有一卷封装完好的文书,表面被水泡过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而里面的文字却能完整辨识,那墨迹竟遇水不化,可见珍奇。   “文泉山之巅,但求一面,叙往昔,盼来生——陈。”   这是文书上所写的句子,最后署名的‘陈’恐怕就是一叙的家姓。我查了查典籍,这文泉山位于京之西,那里花市最为繁荣,那里的人也最擅种花。想起一叙在宫中的时候对照料花草非常得心应手,现在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这文书上的内容一定是一叙家族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所以他才如此在意,直到死也不愿丢弃。至于陈氏家族的记录,我并没有寻得多少有用的记录。   七日之后,我打算将一叙的遗物埋入他的碑下,可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在他的墓前挖坑。我悄悄的走近,却看到梓枫在一铲子一铲子的挖土,在他身边连根捆着几株紫阳花,正是莲宫中的那几株。   我没有打扰他,就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挖好了坑,然后一心一意的将紫阳花移栽进去,填土,浇水。之后他竟独自一人跪在了一叙墓前,我差一点就要冲出去想扶他起来,可是一转脑再回想起一叙死去的模样,我停住了,我虽然有不忍,但是我宁愿他跪一会儿,当做赎罪。良久后,梓枫对着石碑开始自言自语。   “这是你照顾了很多年的花,如今留给你。你若是想怨我,便怨吧,是我把对皓辞的感情都注入到了你身上,而你的出逃也让我认清了我错误的初衷——不同的两个人是永远无法叠加的在一起的,你和皓辞,无论哪一个离去,都再也找不到人去替代了……若果你要问我,我对你有没有一丁点的独爱,我会很明确的回答你,我有。你铁了心要离开我,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你落入凶恶的野兽之口,对不起。”   梓枫在一叙的墓前跪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我最终也没有将那卷文书长埋地下,我会找个机会将它交于梓枫,留个念想吧。   在那之后梓枫将心思全放在了国事之上,经常连着好几宿不休不眠了,大臣们的奏章他每一个都亲自过目,亲自批红,从不因奏事微小而忽略。   “就看梓枫这么操劳,你应该能够相信他会是个好皇帝了吧?”   我独自一人坐在墨皇的墓前和他聊天。   这一年的冬天极寒,出一趟门真是要抱着冻掉手脚的觉悟。皇家祭祀讲究单数大祭,所以我这次一个人来了,没有跟梓枫说,不想分他的心。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你在地下过得还好吗?想来有皓辞陪着你,不寂寞。”   我将带来的月季花放在了他的墓前,顺带着还带了两朵紫阳干花。   “这是我自己种的白河,专门给你带的,不知道你在那边是否还延续着泡月季花瓣的习惯?如果没有这些花瓣,你浑身上下会不会不自在了?”   月季白色的花瓣在寒风的侵袭下依旧坚强的绽放,少许打了卷,少许被吹开,绕着肃穆的墓碑盘旋。   “当年皓辞走的时候,梓枫说他恨不能跟着一起去,而你走的时候,我竟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我将埋藏在心底的话娓娓道来,在我们独处的时间里,没人打扰。我可以毫不避讳的诉说我的爱意。   我爱墨皇,从他将我带入宫的时候,他于我而言,如父如兄亦如友。但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可能太多了点吧,我变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占有欲的开始。   对他有了这样的感情之后,我发现这辈子我都只能在他生命的边缘站着,看着他经历沉浮,看着他身边走过形形□□的女子,看着他心思重重,看着他面容渐变,直到他最后回归天地。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墨皇早就看淡了生死,以至于他和梓枫最后一次共进膳食,他是笑着吃下梓枫亲自夹给他的饺子——明知道那饺子里有致命的东西,他还是吃了。   “梓枫是我的儿子,他想做什么,打算怎么做,我从他一个眼神就能看得出,万事逃不过我的眼睛。”   就在墨皇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着起来的时候,他依旧牵过我的手,明着说是让我听他说说话,实则是在交代后事。   “你早就知道梓枫想要杀你吗……”   我不相信我最好的朋友会亲手毒害他的父亲,去杀我爱的人,这个逻辑我接受不了。我一个劲的摇头,墨皇用他最后那点力气稳住我,他需要我将他的话听完。   “之苍,你心性纯,少猜忌,对朋友和你所爱的人尽心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梓枫身边辅佐他……”   “我不要……我不要辅佐他,如果他杀了你,我……我还怎么去辅佐……他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   我的嘴唇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的磕磕绊绊了,我受不了这种氛围,尤其是当我感觉到墨皇手心的温度正一点点在我的知觉中消散的时候,无尽的恐惧向我逼来,此生我从未如此害怕过。   “梓枫那点小心思,我最了解了。”墨皇苦笑着说,“他怨我,将皓辞派上战场,如果不是我执意,皓辞或许不会死……”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我去跟梓枫说,我可以说服他的,真的,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好,那我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可以,你本就有这样的能力,在他身边好好规劝着,切不可再让他再做对我做过的事……”   人死之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的情形吧,墨皇也不知从哪生来了气力,他将我全在他的胸膛前,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最后一次。他的吐息在我耳边起伏,抱住我就已经用尽了他的精力,剩下的话也只够对我耳语了……   我是墨皇生命中最后见到的人,他离开我的时候,是凝视着我的,而最后那一刻,他的眼中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临终前,墨皇对我说,他不怨梓枫,更不想让梓枫知道真相——皓辞是自愿请战的,并且异常坚决,一定要出战。   朝中并非没有大将,而皓辞的决绝源于他对自己命数的不堪。   那几株“沉雪紫阳”怎么会那么好得到的,东北天高原属于极寒之地,千年积累的寒气哪能是一个平凡人可以承受得住的。皓辞拼了命要给梓枫采药,他的身体里吸进了太多的寒气,毁了身体的根基,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皓辞一生也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生为将门之子,疆场之上为国浴血奋战,那本就是至高的荣誉,更何况他未来的皇帝是梓枫呢。   他就算死,也不愿意死在病榻之上,更不愿意让梓枫看到他痛苦时的模样。   皓辞太过于善良了,善良到让我们所有人心疼不已。   这一切因果,皆因梓枫而起,但我不会让他知道,我不能辜负了皓辞和墨皇二人的苦心,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只为了让梓枫今后能一帆风顺。   “今生,我给不起你任何东西,包括我这个人……来生,愿能携手风雨同舟……永别了,之苍。”   这虽然是墨皇留给我最后的话,他说他什么也给不了我,但我却从他那里得到太多了。他对我的每一个亲切笑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对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珍宝,我会把它们永远的刻在脑子里,刻在心头,直到我神形俱散。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靠在墓碑上睡着的,当梓枫举着伞叫醒我的时候,我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也不怕自己被冻死吗?”梓枫仿佛有些埋怨我,“这么大个人了,这种地方也是可以随意睡觉的吗?”   “我这不是由你来叫我吗,再说了,先皇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我这可是用我的体温来给先皇取暖呢。”   我将衣服整了整,手还真的没什么知觉了,梓枫将他的暖手炉给了我,他自己则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今天回去把皓辞泡的那坛子紫阳花酒拿去全喝了,暖暖身子。”   “谢了,今天你这么大方,上回你可只分给我了一小杯。”   “话多小心嘴被冻住……快点走吧。”   梓枫鼻头都被冻红了,他看着我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也一样。   如今,在这个世上,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斯人已逝,于我,于梓枫,唯有好好的活着,方能告慰故人之苦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